一时众人闹腾,也没人回应湘云的话。
独有惜春馋得紧,挤在她边上,正巧将这话儿听了进去。
于是问道:“云姐姐不也唤他一声哥哥么,且林姐姐和哥哥同样是无甚血缘的,说起来还比不得我们亲近。”
“笨丫头,吃你的肉去吧,大人的事你又岂会知道?”湘云心烦意乱,胡乱叉了块儿肉给她吃。
惜春气鼓鼓地嚼着,心想云姐姐不过比自个儿大一些,凭白吃了一年干饭而已,哪儿就是大人啦?
还是说大人与小孩子的差距便只在这一年,待到明岁四月四,自己过了生儿,便也能以大人自居?
却听湘云恨恨道:“若只是寻常兄长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他们这样的......小时候就得了好儿,如今竟还能撒娇一般,甚至以后都还能......唉,不说了,还是吃酒吧。”
她自顾自喝着闷酒,却有宝琴转着圈儿给众人敬酒,终于到了她这儿。
薛宝琴脸蛋红扑扑的,显然已经喝了不少,虽只是些度数低的果酒,也能让人产生醉意。
“给......给云姐姐敬酒啦~”她晃晃悠悠的朝湘云微微弯腰,算是拜过,随后将杯中果酒一口饮尽。
湘云看得稀奇,忙扶着她坐下,奇道:“这是怎地,你撞客了不成?”
宝琴便无奈笑道:“我们本来好好说着话儿,不知怎得话题便转到了我身上。三姐姐打趣说我自住在了东府就很少再去找她们玩,还问现在该唤我琴妹妹还是薛姨娘。”
湘云一想,这宝琴和探春乃是同队的,怎么先窝里斗起来了?
她便拱火道:“探丫头素来爱看热闹,往往说些风凉话打趣人,琴丫头可是受苦了。”
谁知宝琴还没说完,她继续悠悠然道:“我就说还有姐姐在上面,我可担不起薛姨娘的称呼......然后姐姐就生气了,说大家算起来都是林姐姐的姊妹,便是我的小姑子、大姑子了,断没有只同林姐姐敬茶的道理。”
“又说今儿只有酒,便让我以酒代茶,须得将所有人都敬过了才行。”
薛宝琴说罢,幽怨地看了眼宝钗那边。
湘云心里好笑,你自个儿做了妾,还要造你姐姐的谣,将她也说成是妾室,宝姐姐不生气才怪。
哦,自个儿也做不得正房啊,那没事了。
湘云看了眼头脑不大清醒的宝琴,心道至少这位算是派不上用场了,探春那边少了一员大将,打败她还不是轻轻松松?
就是不知道香菱这丫头跑哪里去了,不是说要请援兵么,真就往西天去请了?
却说另一边,林黛玉小口用了几片牛肉,便放下筷子,再不肯多吃了。
林珂就在她边上,自然关切道:“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黛玉摇摇头:“已经吃过了,再多也用不下——今儿本来就吃过点心的。”
“原来如此。妹妹身子骨弱,其实还是多吃些肉得好,往后养壮些,也好生养.......嗳哟!”林珂话都没说完,便被黛玉一只绣花鞋狠狠踩下。
“早说你喜欢那般的,我便请妈妈寻一帮子健妇来,让你夜夜笙歌!”黛玉没好气道,“你自去生你的孩子去吧!”
林珂讪讪一笑,口中说着“这不是关心妹妹嘛”,随后笑道:“妹妹不吃便不吃,却不好浪费了,只能由我代劳了。”
他是只管拿叉子串肉吃的,对那切成薄片的牛肉自然没什么办法,又用叉子的话定要被黛玉笑话是莽夫了。
于是林珂便拿起黛玉的筷子,如此大快朵颐起来。
黛玉顿时霞飞双颊,嗔道:“哥哥好不知羞,我才用过的,你又如何能......哼,我不与你一道儿坐着了!”
她心知若是说林珂什么,定要被他调戏一番,便早早地跑去了宝钗那边。
钗黛两个同仇敌忾,自然把林珂防的严严实实。
林珂想着黛玉才刚走,他转头就去寻其他姑娘未免有些不好,便打算坐着赏赏风景。
芦雪庵建在傍山依水河滩之下,自是一大片平坦空地,姑娘们便是在这里欢宴。
昨儿夜里又下了场大雪,如今积雪未消,残白不扫,在此间聚众啖膻,还真是只有湘云能想出来的妙法。
他正悠然自得间,便见王熙凤与平儿两个一道儿过来,同行的还有鸳鸯和袭人。
林珂不由得疑惑起来,鸳鸯也就罢了,这袭人如何也跟了过来,莫非贾宝玉又在吵嚷着要加入了?
几人过来,平儿等先要行礼,王熙凤却早已大跨步走了上来,见炉火烧得正旺,干脆解了斗篷丢给平儿。
“都是些什么好人,吃这样好东西,也不告诉我!”王熙凤笑骂一句,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林珂身边的空位上,便拣了肉吃起来。
李纨觉得有种既视感,心下莫名道:“上回你不就这么说过了?”
“你原来也知道?”王熙凤顿时怒道,“头一回就没喊我,只顾着自己快活,这次竟然又来!若非香菱那丫头,我只怕还要蒙在鼓里!”
“什么?”悚然大惊的是史湘云,她听了凤姐儿这话只觉有如晴天霹雳一般,“香菱那丫头呢,她自告奋勇去搬救兵,结果请来的是二嫂子么?!”
这下可把她急坏了,本以为灌醉了宝琴就能稳赢,结果宝琴看着眼神还是清明的,自个儿这里却来了个王熙凤,真是祸不单行。
莫非天要亡我?
湘云往头上看去,只见冬日晴空,万里无云,一片清澈,怎么都不像是坏征兆。
再看向前头,便见蜂腰桥那边来了两个身影,正是香菱和邢岫烟。
湘云这才明白援兵是邢岫烟,大舒了一口气,捏着香菱脸蛋道:“怎么这早晚才回来?二嫂子又是怎么回事?”
香菱气喘吁吁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我去寻邢姨娘,她不在院子里,我便去平儿院子里找,谁知却撞见了琏二奶奶,她问我有什么事这么着急,我就告诉她了。”
邢岫烟微微笑道:“方才在栊翠庵和妙玉吃茶,听香菱说爷要我来,我便过来了。”
林珂知道邢岫烟平时很少主动进园子,除了和妙玉说话,与姊妹们一同高乐的次数自是更少。
他明白香菱是故意这么说的,好让邢岫烟答应过来,便点点头:“这里要连句,我想着你很是擅长,就让香菱请你过来。”
邢岫烟心有疑惑,但在外人面前,她从不会质疑林珂的话,因此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说。
她刚要坐下,就被湘云热情地拉走:“邢姐姐来的正好,有了你,咱们断没有输的道理!”
邢岫烟听得不大明白,问过湘云才知道了这回的规矩,顿时哭笑不得。
而另一边,平儿也面带歉意的同林珂道:“爷,二奶奶她非要过来,还要拉着我一起......”
林珂笑道:“平儿姐姐是该多出来玩玩,二嫂子不是个好人,剖开来心都是黑的,只会欺负你,以后别听她的。”
王熙凤听了顿时不依:“你这说的什么话,好像我就只会使唤平儿一样。那我问你,今儿让她来这里玩的又是谁?若不是我,你这当家大爷还能记得起来平儿么?”
又道:“还说我剖开来心都是黑的,你见过么你就说,要不我给你看看那儿是不是红嫩嫩的!”
听了这种混账话,探春早用手捂住了惜春耳朵,林黛玉则骂道:“果真是个不着调的,你说的这话可是人能听的?”
“我能说得,你们就听不得?”王熙凤却火力全开,“女人间的话哪儿有那么温和......要不是珂兄弟还在这儿,我的好话还多着呢!”
李纨便推了推她,同样骂道:“省着些吧,你那些好话拿来骂街还好用,这些都是姑娘小姐,可听不了你的胡话!”
又拿肉去堵她的嘴。
王熙凤这才安分,只是吃进去前还在说“别用这个,太小了,你不是见过大的么”,李纨只当她是疯了,自然堵得更加用力。
王熙凤见无人再朝自己这儿看过来,便与李纨咬耳朵道:“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想吃独食?”
李纨心里一颤,狡辩说:“你是自个儿饿得紧,便只想着别人哪里不好。除了和你那几回,我几乎不曾私下里见过他。”
王熙凤翻了翻白眼,自是一万个不信,冷笑道:“你少哄我,你这样娇滴滴的良家,我就不信他能舍得晾着。”
李纨便道:“你总说我,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先前是哪个惹毛了林丫头,挨了顿好骂的?”
“那又怎样,你当我名声很好么?”王熙凤的面皮比李纨想象的还要厚,竟完全不觉得羞耻,反而笑道,“我可是听说有个人喜欢去玉皇庙上香的,一次少说就要一个时辰。怎么,兰哥儿近来有哪里要你这个做娘的担忧的地方?”
见她提起贾兰,李纨不由得黯然,觉着是有些对不起这个儿子。
王熙凤发觉自己玩笑开过了头,便道:“为了兰哥儿着想,你是该多去拜拜。不过我向来是认为拜佛没什么用处的,太太念了多少年佛,还不是越混越差了?我看啊,你该拜的是那个人才对。”
说着,凤姐儿朝林珂方向瞟了眼:“最好趴下来拜,他就喜欢那样......”
“啧,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说话如何能这么不知轻重?”李纨鄙夷地看过去,忽然回过味儿来,惊讶道,“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她心道自己已是竭力掩藏行迹,平时想林珂了也坚持忍耐,只偶尔去私会一番,这样都能被人看到?
王熙凤笑道:“只要有人,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放心吧,我都处理好了。”
李纨这才大松一口气,勉强笑道:“那你找我又是什么意思?”
王熙凤邪恶一笑,轻声道:“我这回来自然是寻你一起对付他的。”
王熙凤心里想得明白,可恶的林丫头非要将她二嫂子憋死不可,那自个儿干脆就拉上李纨一起。
就算林丫头有底气两个一起骂,总比只有自己受气要好。
李纨听了小小扭捏一番,随后便干脆的点了点头。
王熙凤大为高兴,就要过去和一众小姑娘聊聊。
她一直觉着自己只要和她们常在一起聚,心态总也是年轻的。
却听身后李纨幽幽道:“咱们只顾着快活,便不管东府那个?”
“谁?”王熙凤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还有个尤氏来。
她便禁不住笑道:“那人总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如今真真儿是活成透明人了!”
......
却说另一边,王熙凤既然被李纨拉走,平儿和邢岫烟便一左一右陪在他边上。
因为两人俱是林珂的妻妾,其他姑娘们就算有心过来说话,也不好迈过了她们两个。
林珂先是看了眼边上和鸳鸯聊的起兴的袭人,疑惑地问平儿:“她们两个怎么也过来了?”
“既是在园子里聚宴,哪个又不能来呢?”平儿先是笑话一句,随后才小声道,“鸳鸯是自个儿过来的,许是老太太的意思,毕竟以后也是自家人......但袭人却也是随着她一起来的,我也弄不大清楚。”
林珂点点头,自忖如今的贾母绝无可能对自己存什么坏心思,袭人既是从她那儿来的,便无需太过提防。
倒不如说不用应对贾宝玉反而还是件好事,这哥们儿最近越来越娘了,林珂着实有些害怕。
林珂便又转向邢岫烟,问道:“没有邀请妙玉一起么?”
邢岫烟摇摇头,无奈道:“自是邀请过的。但她是什么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一听说有这么多人,当然就不肯过来......不若爷自个儿去请?她许是要给个面子。”
“罢了,她既然不喜欢,没必要强求。”林珂笑着摇摇头,“过会儿连句,我怕是不容易过关,岫烟帮我想想?”
邢岫烟扑哧笑道:“这回我和你是对手呢,你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