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不早了,甄嬛还在宫外磨蹭,皇后宫里的人怕是早把眼线撒到凌云峰周遭了。”她抬眼望了望窗外西斜的日影,凤钗上的珠翠随颔首动作轻颤,“你与本宫都知道,此次她回宫少不了苏培盛的暗中周全,那也只能靠崔槿汐来笼络苏培盛了,这甄嬛为了复宠,倒真下得去手。”
玉隐垂首间,瞥见她指尖抚摸着钟表表面的鸢尾花纹,那纹路与皇后凤袍上的暗绣颇有几分相似,却在年世兰掌中显得格外冷硬。
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隐秘笑意,声线压得极低:“娘娘英明,崔槿汐与苏培盛结为对食之事,虽做得隐秘,终究瞒不过娘娘的眼。”指尖掠过裙裾暗纹,续道,“我记得本朝因前明旧事,一向禁绝对食之事,更何况是莞妃身边的大宫女,与皇帝跟前最得用的贴身内监,这等身份何等扎眼,偏生她还未回宫便敢冒这个险。”话锋微顿,抬眼时眸光里藏着几分试探,“娘娘,既然此事犯了宫规忌讳,咱们可否……借这事大作文章,让她连宫门都难踏进来?”
年世兰轻笑一声,声线里裹着几分凉薄,指尖猛地按住钟表上的鸢尾花纹,力道重得似要将纹路掐断:“你倒不算蠢,还能看出这其中的关节。”她缓缓抬眼,凤目里寒芒流转,指尖却缓缓松开,摩挲着冰凉的金属表面,“只是你忘了,苏培盛跟着皇上多少年,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动他便是打皇上的脸;崔槿汐是甄嬛的左膀右臂,真闹到明面,皇上若护着苏培盛,反倒会让甄嬛卖个惨,博得主子怜惜。”她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讥诮,“皇后巴不得咱们先动手,好坐收渔翁之利,本宫可没那么傻,替她扫清障碍。”
玉隐闻言敛了神色,垂首道:“娘娘思虑周全,是妾身考虑不周了。”
“也不是全然不可用。”年世兰端起一旁的茶盏,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瓷壁,眸光晦暗不明,“此事就像根细针,不必一下子扎透,趁她还在宫外,先轻轻挑一下,让皇上心里存着芥蒂,让她回宫之路多些波折,便够了。真要闹大,反倒让她有了辩解的由头。”
寒风携着入冬的凉意掠过宫墙,内务府早将时新的雪貂绒、银狐裘料子送进各宫,连窗棂都悄悄糊了层透光的云母纸,把浸骨冷意妥帖隔在殿外。今夜恰逢寒露,宝华殿后的通明殿被收拾得清爽雅致,暖阁里燃着银丝炭,火苗轻轻舔着炭盆壁,映得殿内暖融融的,空气里漫着淡淡的桂花暖香。宜修邀了六宫妃嫔来此小聚,没请外廷女眷,只图后宫姐妹能像自家人般闲话几句。宴席不算奢华,案上摆着刚蒸好的栗子糕、温着的杏仁酪,还有几碟爽口的酱瓜小菜,杯盏是家常的白瓷描金,倒比寻常宫宴多了几分难得的熨帖宁和。
祺贵人执起茶盏抿了口,笑着看向宜修:“皇后娘娘选的这桂花暖茶最是合适,我宫里的小丫头们学着做,总少了几分这般清润。”馨嫔陵容坐在一旁,指尖摩挲着腰间系着的素色暖炉套,淡淡横了瓜尔佳氏一眼便冷着声音接话:“可不是么,近来吩咐她们缝暖炉套,一个个手忙脚乱的,绣的花样不是歪了就是针脚不齐,倒不如娘娘宫里的绣娘们手巧。”
宜修闻言轻笑,抬手抚了抚鬓边素玉簪,语气温和:“不过是些家常活计,慢慢练着就好了。冬日里最要紧的是暖身,你们宫里的炭都够不够用?若是短缺,尽管跟内务府说。”欣贵人捧着碗杏仁酪,咬了口栗子糕,含糊道:“够着呢皇后娘娘,内务府今年送的红萝炭旺得很,分量也比去年多了近一倍,夜里守夜的宫女都不觉得冷。倒是我那女儿淑和,近来总爱啃栗子,刚还吩咐人去御膳房多要些生栗子,想着给她炒来吃亦或是放在炭盆里烤一会儿,满室都是栗子香。”众人听了,都跟着笑起来,暖阁里的谈笑声混着炭火爆裂的轻响,漫过窗棂,与殿外的寒风相映,更显几分岁月静好。
宜修笑着摆摆手,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语气里添了几分温和的赞许:“说起来,咱们能这般安稳过冬,倒要多谢华贵妃。”她执起茶盏轻轻晃了晃,桂花香气随茶汤漾开,“这协理六宫的差事,她办得素来妥当,冬日里各宫的用度、炭火的调配,全靠她费心统筹。”
话音顿了顿,她看向众人,眼底带着几分“真切”的感慨:“你们可知,前几日内务府递牌子说炭料短缺一时采买也来不及,怕是要克扣各宫份额,还是华贵妃得知后,二话不说便从自己的份例银里匀出数千两补贴进去,才换得这般充足的红萝炭,连窗棂的云母纸都是她特意吩咐内务府选的上等货。”
宜修放下茶盏,语气愈发恳切:“若不是华贵妃这般心细又大方,咱们今儿哪能在这暖阁里吃着热糕、喝着暖茶,安安稳稳地闲话家常?这般为后宫着想的心意,实在该好好记着。”
祺贵人立刻笑着附和:“娘娘说得是!华贵妃娘娘真是费心了,难怪近来各宫都夸冬日用度比往年舒心许多。”陵容也微微颔首,轻声道:“贵妃娘娘体恤下属,实在难得。”暖阁里的附和声此起彼伏,唯有欣贵人捧着杏仁酪的手顿了顿,抬眼望了望皇后平和的神色,又望了眼华贵妃,选择不做声地低下头去。
年世兰心底陡生寒意,指尖已先于心绪摸了摸裙摆的纹路,面上却依旧漾着几分骄矜从容的笑意,款步起身敛衽行礼。凤钗上的东珠随动作轻颤,映着炭火光流转出细碎冷光。
她声线清亮却不失温婉,缓缓道:“皇后娘娘这话可折煞臣妾了。数千两白银何等厚重,臣妾哪有这般阔绰?不过是听陈总管说内务府冬日采买吃紧,便从这些年积攒的份例里匀了数百两贴补,不过是杯水车薪的微末心意罢了。”
话锋微转,她抬眼时眸光澄澈,含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恳切:“倒是前几日与皇上闲话,听闻京郊流民因寒冻受苦,臣妾正求着皇上恩准,从私库中再挪些银钱开办粥场,也好为皇家积德,为大清祈福。些许小事,怎当得娘娘这般盛赞?”
既不动声色拆穿了“数千两”的夸大之词,又借“皇上恩准”抬出圣意压下皇后的挑唆,更以“为皇家积福”的话头将私举转为公心,句句圆融妥帖,竟无半分可挑的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