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的戈壁,既是危机四伏的战场,也是一座天然残酷的演武场。对于“阵风”而言,脱离了龙渊关刻板的操典和固定的校场,每一次行军,每一次潜伏,每一次与狼骑的遭遇,都成为了最直接、最有效的练兵。
夏明朗将阵道理念,从盘蛇谷那般宏大的天地借力,细化、融入到每一次小规模的接战与日常行止之中。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发号施令的统帅,更是一位行走在刀锋之上的导师。
“看那片风蚀岩。”行军途中,夏明朗会突然指向一片看似杂乱无章的怪石群,“若有三伍士卒据守其间,如何布防?狼骑若从东西两侧夹击,如何应对?若起风沙,视线受阻,信号如何传递?”
问题抛出,不仅仅是什长、伍长,就连普通的士卒也开始下意识地观察地形,在脑中推演。起初是笨拙的,甚至可笑的,但夏明朗从不斥责,只是耐心引导,点出关键。
“石柱,你说。”他常常点名那个在盘蛇谷就对阵法显露天分的年轻士卒。
石柱往往会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出自己的看法:“将军……我,我觉得可以在这里放两个弩手,卡住那个缺口……那边石头后面可以藏人,等狼骑过去从后面打……”
“想法不错,但藏兵之处太过明显,需加以伪装。且信号需明确,以哨音长短区分。”夏明朗点头,加以修正和补充。
久而久之,观察地形、思考战术,几乎成了每个“阵风”士卒的本能。他们不再是被动执行命令的木偶,而是开始尝试理解战场,理解将军每一个看似寻常指令背后可能蕴含的深意。
实战,则是检验和提升的最佳途径。
一次,侯荆的斥候发现了一支约八十人的狼骑运输队,押送着十几辆大车,正沿着一条干河谷行进。夏明朗决定吃掉它。
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设定伏击圈,而是将任务下放。
“赵铁山,王栓子,侯荆。”他召集三位核心,“此次伏击,由你三人协同指挥。我只观战,非生死关头,不出手。”
三人先是一愣,随即感受到沉重的压力,但也涌起一股被信任的激奋。
他们聚在一起,依据侯荆提供的精确地形图,激烈讨论。赵铁山主张正面强攻,速战速决;王栓子认为应利用河谷弯曲处设伏,分段切割;侯荆则提议派小股精锐夜间袭扰,疲敌之后白天再战。
争论不休,最终,他们综合了各自意见,制定了一个颇为复杂的计划:由侯荆带人前出清除敌方斥候,并埋伏于河谷上游,准备断水并阻击可能回逃的敌人;王栓子率弓弩手占据河谷两侧制高点;赵铁山则带领主力,埋伏在河谷最狭窄的拐弯处,待敌军队首尾不能相顾时,发起致命一击。
计划报给夏明朗,他只说了两个字:“可试。”
战斗在黎明时分打响。过程并非一帆风顺。王栓子部的弓弩覆盖出现了细微的脱节,导致第一波箭雨未能最大化杀伤;赵铁山部冲锋时,有个别士卒冲得太猛,脱离了小队阵型,险些被反应过来的狼骑合围。
但关键时刻,基层军官的作用体现了出来。什长、伍长们按照平日推演过的预案,大声呼喝着,调整着部下位置,弥补漏洞。侯荆在上游的阻击也异常坚决,挡住了试图突围的狼骑。
最终,全歼敌军,缴获颇丰。但“阵风”也出现了数人轻伤,一人因冒进重伤的代价。
战后总结,夏明朗没有责怪任何人。他将三位指挥官和所有什长召集起来,就在弥漫着血腥气的河谷里,复盘整个战斗过程。
“王栓子,弓弩齐射,为何会出现间隙?”
“赵铁山,冲锋之时,队形为何散乱?”
“侯荆,阻击之时,为何不提前破坏河道,制造更大障碍?”
“还有你,李狗儿,为何不听伍长号令,独自前冲?”
一个个问题,直指要害。没有怒骂,只有冷静的分析和追问。犯错者面红耳赤,却也心服口服。夏明朗随即给出改进的方案,如何统一射击口令,如何保持冲锋锋矢阵型,如何更有效地利用环境……
他将几种最基础、也最实用的阵型变化,如锋矢、雁行、圆阵,以及在不同地形下的变种,反复灌输给每一个小队长。要求他们无论在行军、休息还是战斗中,脑中必须时刻装着这几套东西,并能根据实际情况迅速做出调整。
对于斥候的要求更是严苛。侯荆手下的猎户们,不仅要侦查敌情,还要学会判断地势高低、水源痕迹、沙土软硬,甚至要能绘制出简单却精准的地形草图。他们带回的情报,不再仅仅是“前方发现狼骑xx人”,而是“前方三里,有狼骑八十,押送车辆十五,沿干河谷向北,河谷东侧崖壁可供攀爬,西侧沙地松软,不利骑兵行动……”
这种细致入微的情报,为夏明朗的决策和部队的机动,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支撑。
数月下来,频繁的游击战如同铁锤,反复锻打着“阵风”这块顽铁。单个士卒的战技在生死搏杀中飞速提升,更重要的是,他们学会了思考,学会了协同,学会了在失去高层指挥时,基层单位如何自主作战。
他们不再是一盘散沙的勇夫,而是真正成为了一个个能够独立运转、又紧密联结的杀戮单元。每一个小队,都仿佛是一个微缩的“阵风”,蕴含着惊人的韧性与爆发力。
练兵于战,成阵于野。这支在绝境中诞生的军队,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蜕变成西疆戈壁中最令人胆寒的存在。他们的强大,不仅仅在于夏明朗的奇谋,更在于根植于每一个士卒心中的阵道之魂,与那历经血火淬炼、浑然一体的战斗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