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蛇”刺客的黯然折戟,以及“阵风”方面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追查态势,宛如两颗石子,投入了龙渊关那看似平静无波的水面之下。涟漪虽未如狂风骤起时那般大肆扩散,却已在某些深藏不露的人物心中,激起了层层不安的波澜。
就在这局势微妙、暗流涌动之际,一份措辞极为客气,甚至带着几分刻意仰慕之情的请柬,被郑重地送到了西营丙字区域,稳稳地落在了夏明朗的手中。
请柬以精致的烫金边纹装饰,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华丽的光芒,纸质考究,手感细腻,彰显着其不凡的来历。落款处,是关内几位颇具声名的将门子弟——他们皆出身于西疆世代簪缨的将门之家,父祖辈大多在边军中担任着举足轻重的要职,自身虽官职未必有多高,但在龙渊关内错综复杂的人脉网络和不容小觑的影响力,却让他们成为了不可忽视的存在。宴请的名义冠冕堂皇:“恭贺夏将军荣升骁骑,兼仰慕将军黑风峡奇功,特设薄宴,以表敬意。”
然而,宴无好宴。这四个字,如同闪电一般,在夏明朗看到请柬的瞬间,划过他的脑海。这些将门子弟,平日里与李崇走得极近,关系密切得如同穿一条裤子。此刻突然抛出橄榄枝,示好之意明显,其背后的真实用意,不言而喻。无非是试探他的底线、拉拢他入伙,或者……精心设下一个局,等着他往里钻。
赵铁山得知此事后,第一个就跳了出来,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猛虎,大声反对道:“先生,这肯定是李崇那厮搞的鬼!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咱们坚决不能去!谁知道他们会在宴会上耍出什么阴险的招数,说不定又像上次那样,安排刺客行刺呢!”
王栓子也面露忧色,眉头紧锁,担忧地说道:“先生,如今关内形势错综复杂,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暗箭防不胜防。此宴设在关内最大的‘醉仙楼’,那可是是非汇聚之地。他们若是在酒菜中暗下手脚,或者在宴会上安排人手,借故挑衅生事,甚至……重现那夜刺杀的惊险一幕,我们身处那个复杂的环境中,恐怕难以做到万无一失,全身而退啊。”
夏明朗指节轻轻敲击着那份华丽的请柬,那有节奏的声响,仿佛是他内心思考的节奏。他的目光沉静如水,深邃而平静。他自然清楚此去风险重重,犹如深入虎穴。然而,他也深知,一味的避让和退缩,就像一只缩头乌龟,只会让对手更加肆无忌惮,也会让关内那些正在观望的人看轻了“阵风”,觉得他们不过是一群胆小怕事之徒。
更重要的是,请柬末尾,附注了一行小字——“李崇将军亦将拨冗莅临”。
李崇也会去。
这一行小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巨石,让这场宴会的意味变得更加复杂难测。是李崇在背后授意,让这些将门子弟出面试探自己?还是这些将门子弟自作主张,想在他和李崇之间扮演某种特殊的角色,从中谋取利益?亦或是,他们想当着李崇的面,给他夏明朗一个下马威,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
“先生,这太危险了!”赵铁山见夏明朗沉吟不语,心中焦急万分,急声道,“让俺带一队弟兄跟您一起去!就在酒楼外面守着,他们要是敢乱来,俺就带人冲进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夏明朗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峭弧度,那弧度中带着几分不屑和自信:“带兵赴宴?那岂不是徒惹人笑话,授人以柄?他们既然以‘礼’相邀,我们便以‘礼’相待。这才是真正的应对之道。”
他站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窗边,望着营区内正在刻苦操练的士卒,他们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坚毅。夏明朗缓缓道:“关内非沙场,杀人……何须刀?”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一阵微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与淡然。真正的凶险,往往隐藏在觥筹交错的笑容之下,就像隐藏在华丽锦袍下的利刃;隐于冠冕堂皇的言辞之中,如同隐藏在甜蜜糖衣里的毒药。比起明刀明枪、血肉横飞的战场,这种不见硝烟的博弈,有时更需要冷静的头脑和坚定的意志,如同在黑暗中行走,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可是先生……”赵铁山依旧不放心,还想再劝。
“不必多说。”夏明朗打断他,语气坚定,“我自有分寸。铁山,你留在营中,约束好弟兄,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动。栓子,你挑选两名机警且酒量好的弟兄,随我同去,不必入席,在楼下等候即可。一旦有情况,见机行事。”
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补充道:“另外,让我们在关市的人,留意一下‘醉仙楼’近日的采买和后厨人员,看看是否有异常举动。还有,宴会当日,留意是否有陌生面孔或可疑人物在酒楼附近出现,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见夏明朗心意已决,且安排得如此周详,赵铁山和王栓子只得无奈地领命。
赴宴当日,夏明朗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袍,那朴素的衣着在人群中并不起眼。他未着官服,也未佩兵器,只身带着王栓子和两名亲兵,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走向位于龙渊关内城核心区域的“醉仙楼”。
醉仙楼是龙渊关内最负盛名的酒楼,三层飞檐高耸入云,如同展翅欲飞的雄鹰;雕梁画栋,精美的雕刻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平日里,这里是边军将领和往来富商宴饮的主要场所,热闹非凡。此刻华灯初上,酒楼门前车马络绎不绝,马蹄声、车轮声、人们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热闹。
夏明朗的到来,立刻引来了不少目光。他如今在龙渊关内可谓是名声赫赫,毁誉参半。有人钦佩他的战功,视他为英雄;有人忌惮他的手段,对他敬而远之;更有人视其为破坏规则的异类,心中充满了敌意。
在酒楼伙计热情的引导下,夏明朗步入二楼一间极为宽敞华丽的雅间。雅间内早已坐满了人,皆是锦衣华服的年轻将领,正是那几位发出请柬的将门子弟。主位尚且空着,显然是为李崇预留。见到夏明朗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只是那笑容背后,多少都带着几分审视与不易察觉的轻慢,如同隐藏在华丽面具下的真实表情。
“夏将军!大驾光临,真是让这小小的雅间蓬荜生辉啊!”
“久仰夏将军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风采不凡,气宇轩昂!”
“将军黑风峡一战,真是令我辈汗颜,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众人纷纷上前见礼,言辞客气,甚至有些过分热情,仿佛他们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夏明朗面色平静,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一一还礼,举止从容,不卑不亢,尽显大将风度。
他在预留的客位坐下,王栓子与两名亲兵则依令留在楼下等候。
雅间内丝竹悦耳,仿佛潺潺流水,让人心旷神怡;美酒飘香,那浓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令人陶醉;侍女穿梭其间,如同美丽的蝴蝶在花丛中飞舞,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然而,在这看似和谐的氛围中,夏明朗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道道或明或暗投来的目光,如同隐藏在锦缎下的针尖,虽不显眼,却让人隐隐作痛。
他知道,这场宴席,从他踏入这个门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正式拉开了帷幕。而他,便要在这看似繁华,实则杀机四伏的宴席之上,亲眼看看这些边军嫡系子弟的成色,也看看那位李崇将军,今日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是朋友,还是敌人……
关内非沙场,然博弈之凶险,尤胜刀兵。在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夏明朗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