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门的通道仿佛没有尽头,在慕容变手中那盏奇异油灯的指引下,三人又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期间,通道两侧开始出现一些零散的石室,里面多是些腐朽的日常用具和早已化为白骨的尸骸,从服饰上看,像是当年末代皇子带进来改造或守卫地宫的工匠与兵士,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的古老与沉寂。
空气中的那股奇异力场愈发明显,干扰着感知,若非油灯光芒稳定,极易让人产生方向错乱之感。林青阳体内的青冥真气自发流转,抵抗着这股力场的侵扰,他注意到沈孤雁的呼吸也略显急促,显然也在运功抗衡。唯有前方的慕容变,步履依旧沉稳,似乎对这力场的影响有着独特的应对之法。
终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一丝不同寻常的微光,并非油灯的光芒,而是一种清冷、仿佛源自玉石本身的辉光。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苍茫、厚重、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威压的气息,如同潮水般从前方涌来。
“到了。”慕容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他加快脚步,率先转过了最后一个弯角。
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穹顶高悬,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具体高度。空间的中央,是一座以整块巨大白玉雕琢而成的高台,呈圆形,高约丈余,四面各有九级台阶延伸而下。
而高台之上,赫然端坐着一具人影!
那人影身着早已褪色腐朽、但依稀能辨出龙纹章彩的帝王袍服,头戴旒冕,虽历经漫长岁月,尸身却并未完全腐化,肌肤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玉石光泽,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眠。他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英武轮廓,双目紧闭,双手自然垂放于膝上,即便死去不知多少岁月,一股令人心悸的威严与磅礴气息,依旧如同实质般笼罩着整个空间,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甚至有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而那道人影周围胡乱散落了几具如同干尸一般的尸体。
这,定然就是虞朝太祖的遗骸!
更令人惊异的是,在那遗骸胸口檀中穴的位置,隐隐有一团柔和却凝练无比的金色光晕在缓缓流转,仿佛孕育着一轮微缩的太阳。那光晕之中,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庞大能量,仅仅是远远感知,便让林青阳体内的青冥真气产生了一阵雀跃般的共鸣,而那截沉寂的桃花枝,也传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温热感。
“太祖……遗蜕!”慕容变失声低呼,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见到先祖的遗骸,以及那传说中的太祖真气,依旧让他心神剧震,难以自持。他死死盯着那团金色光晕,眼中闪烁着无比复杂的光芒——有敬畏,有渴望,更有一种深藏的、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林青阳与沈孤雁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尤其是林青阳,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团金色光晕所蕴含的力量层次,远超他目前的理解,甚至比师尊青冥子偶尔流露出的天人气息,更多了一份堂皇霸道与岁月的沉淀。
三人的目光很快从太祖遗骸移开,落在了高台四周那光滑如镜的玉璧之上。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古体文字,以及一些真气运行路线的简图。
“是那末代皇子壁刻!”沈孤雁轻声道。
三人快步上前,仔细阅读起来。壁刻的内容,以那太祖以第一人称的口吻,娓娓道来,揭开了一段尘封数百年的兴衰秘辛。
开篇记载的,正是太祖的崛起。“余少时微末,偶得机缘,窥武道之妙,三十而成宗师,七十而悟天人……” 文字间充满了自信与豪情,描绘了他如何凭借绝顶武力,在南方群雄并起、大晋虎视眈眈的乱世中,横扫六合,奠定虞朝基业的过程。这与之前壁画所见相互印证。
紧接着,壁刻语气一转,带上了几分凝重与忧虑。“然,武道通神,亦可覆国。天人之力,非常人可制。朕在,则国稳;朕若去,后世子孙,何以镇宵小,守社稷?” 他意识到,一个王朝的兴衰过于依赖某个绝世强者的存亡,并非长久之计。
于是,他晚年倾尽心血,结合自身武道与对江山气运的感悟,创出了一门惊世骇俗的功法——《真龙渡厄功》!“此功之要,在于‘渡’。每代虞皇可于坐化之前,将毕生修为之半,凝为‘真龙本源’,无损无耗,渡于继位者之身,令其立成半步天人,足以威压当世,护我虞室!” 这便解释了为何虞朝前几代君主,皆拥有远超常人的武力。
然而,壁刻的后半段,却充满了无奈与悲凉。“然,天道有衡,岂能尽如人意?朕之初衷,乃盼后世子孙,凭此根基,勤修不辍,再攀高峰。岂料……子孙不肖,血脉之力代代衰减,于武道之悟,亦远逊前人。《真龙渡厄功》所传本源,虽依旧磅礴,然受者根骨、悟性不足,所能吸纳运用者,十不存一,甚或更少……” 传承的效果,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后期,所谓的“半步天人”,可能仅仅比普通宗师稍强,甚至只是初入宗师之境。
壁刻的最后,字迹显得有些凌乱与急促,似乎是后来者添加。“靖难起,传承断……逆子窃位,竟不知祖地所在,空守宝山而不入!吾,虞氏不肖子虞慕哲,历尽千辛,终寻得太祖坐化之地,然……身已老迈,暗伤累累,经脉枯槁,虽见本源,如望星河,触之必亡,反哺祖骸……悲乎!痛乎!复国无望,唯留此血书,警醒后人:非天资卓绝、根骨清奇之年轻血脉,万不可妄图吸纳本源,切记!切记!”
随后还有最后一句。
“山河已倾,臣子死节。孤,力尽矣!” 短短几字,道尽了这位皇子半生奔走,充满了不甘的控诉。
那最后的壁刻下有一人影,身上那件原本象征尊贵的明黄皇子常服,如今已是破败不堪,被干涸的血与泥泞浸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他未曾流泪,甚至未曾发出一点呜咽。只是那最后一点在眼底燃烧了十年的火焰,像被无形的寒风骤然吹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灰烬。
复国?
这两个字,此刻重若千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却又轻飘飘的,像一个一触即碎的幻梦。山河尽碎,故土沦丧,追随者零落殆尽。他这所谓的“皇子”,不过是历史洪流中一粒不肯沉底的尘埃,挣扎至今,终于力竭。
地宫的石壁光滑而冰冷,映着他已然看不清面容的脸庞。在他身侧,插着一柄鞘上绘有古朴云纹的古剑——见心。
这血书的字迹暗红,仿佛真是以血写就,字里行间充满了末代皇子虞慕哲的绝望、不甘与最后的忠告。他明确指出了继承太祖真气的年龄限制和天赋要求,以及失败者将真气被吸干反哺祖骸的恐怖后果。
看完壁刻,整个空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林青阳心中恍然,原来虞朝的兴衰,竟与这《真龙渡厄功》的传承缺陷息息相关。一个依靠开创者输血维持的王朝,当后代无法有效利用这输血时,衰败几乎是必然。而末代皇子的遭遇,更是令人唏嘘。
沈孤雁则想得更深,她注意到壁刻中提及的“靖难之变”和“逆子窃位”,这与慕容变之前隐约透露的信息,以及她心中的某些猜测,似乎能对应起来。
慕容变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汹涌波涛。这壁刻,印证了他家族传承下来的大部分秘密,也勾起了身为“废帝一脉”后人的复杂心绪——对太祖的敬畏,对篡位者的痛恨,以及对这近在咫尺力量的渴望与自身无法继承的绝望。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浓重的血腥气,从另一侧的通道口传来!
烛光摇曳,人影绰绰。
只见巴特拉·苏赫与其弟在一群伤痕累累的北莽武士簇拥下,踉跄着冲入了这核心空间。他衣衫破损,身上带着血迹,左臂更是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显然在阳门中经历了惨烈厮杀。跟在他身后的北莽武士,人数不足进来时的一半,个个带伤,神情惊惧中带着一丝抵达目的地的疯狂。
几乎同时,另一条岔路上,石岩、朱不辞以及另外两名侥幸存活下来的南璃武者和一名大晋世家子弟,也狼狈不堪地走了出来。石岩的铁石战体上布满了各种痕迹,嘴角溢血。朱不辞持剑的手微微颤抖,脸色苍白,气息紊乱。他们的人数更是稀少,可见阳门之路的残酷。
三方势力,在这太祖坐化的核心之地,终于汇聚!
所有人的目光,第一时间都被高台上那具威压弥漫的遗骸,以及胸口那团诱人无比的金色光晕所吸引。贪婪、渴望、震撼、敬畏……种种情绪在众人脸上交织。
巴特拉喘着粗气,目光死死锁定太祖遗骸,狂喜之色溢于言表:“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虞朝太祖的真气!哈哈哈!” 他目光轻移,又看到了虞幕哲尸身旁的见心剑。“这太祖所铸的见心神剑果然也在这里,真是双喜临门呐!”他无视了在场的其他人,仿佛那力量与神剑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石岩与朱不辞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他们自然也看到了壁刻,明白了其中的凶险与机缘。
慕容变此刻却悄然向林青阳和沈孤雁身边靠拢了一步,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林公子,沈姑娘,情况有变。北莽狼子野心,绝不会轻易罢休。这太祖真气,绝不能被他们得去!”
他的话音刚落,巴特拉那充满贪婪与杀意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最终落在了距离高台最近的林青阳三人身上。
“碍事的东西,都给本王滚开!” 巴特拉狞笑一声,周身气息陡然暴涨,那一直伪装的宗师初期巅峰修为瞬间突破,宗师后期的强悍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他竟一直在隐藏实力!
气息鼓荡,将他身边的尘土都震得飞扬起来。他身后的北莽武士也纷纷举起兵刃,杀气腾腾。
石岩、朱不辞等人脸色骤变,没想到巴特拉隐藏得如此之深!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慕容变眼中寒光一闪,上前一步,看似是要护住林沈二人,与巴特拉对峙。然而,他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悄然捏了一个奇特的印诀,一丝极其隐晦、却带着不祥气息的波动,开始在他指尖汇聚。
废帝一脉等待百年的时机,即将到来。而这汇聚了虞朝数百年隐秘、各方野心与算计的核心之地,一场决定力量归属、乃至牵扯更广的风暴,已然迫在眉睫。真正的图穷匕见,就在下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