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仲秋,白溪城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盛事。
万知楼最新一期的特刊以整版篇幅报道了这场婚礼,开篇便道:“白溪小城,今日群星璀璨。林青阳大侠与沈孤雁女侠之婚典,虽未刻意铺张,然天下英豪十之七八,皆汇聚于此。此等盛况,开国以来未见。”
报道戏称:“陛下轻装简从,唯眼神中帝王威仪难掩。”
清晨的白溪城尚笼罩在薄雾之中,城门口却已是车马络绎不绝。
最先抵达的是北莽的两位大汗。察提·帖木儿与孛儿只斤·乌维皆着草原盛装,腰佩弯刀,身后随从牵着一头通体雪白的狼崽。那狼崽眼神灵动,额间一抹银毛在晨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林兄弟!”乌维远远看见站在府门前迎客的林青阳,洪亮的笑声震得屋檐积雪簌簌落下,“今日你大婚,咱们可是把草原上最好的狼崽子都给你带来了!”
林青阳笑着迎上前,与两位大汗重重拥抱。三人相视一笑,昔日皇宫血战中并肩作战的情谊尽在不言中。
不多时,一驾看似普通的马车在数名便装护卫的簇拥下驶入城中。车帘掀开,身着锦缎常服的朱常烨缓步而下,身后跟着朱不辞与朱靖淳。
“陛下亲临,实在...”林青阳正要行礼,却被朱常烨一把扶住。
“今日只有来喝喜酒的朱三爷,没有什么陛下。”朱常烨目光温和,拍了拍林青阳的肩膀,“这杯喜酒,朕...我一定要亲自来喝。”
说话间,顾云帆、枯智神僧、长冲道长等人也相继抵达。顾云帆依旧是一袭青衫,只是今日特意换了新的方巾;枯智神僧的袈裟虽然朴素,却浆洗得干干净净;长冲道长则罕见地没有佩剑,只拿着一卷画轴。
众人相见,不免想起当年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一时间感慨万千。
“林施主今日大喜,老衲特意从寺中带了一坛五十年的素酒。”枯智神僧微笑着示意弟子抬上一个酒坛。
长冲道长展开画轴,却是一幅山水图:“这是贫道前些日子所作,愿贤伉俪日后生活,似这画中山水,恬淡悠远。”
最让人意外的是南璃世子的到来。他不仅带来了南璃王的贺礼,更当众宣布:“奉父王之命,即日起,白溪城及周边三百里,皆划为林大侠的封地,并免赋三年。”
世子说着,向前一步,压低声音对林青阳道:“父王有令,城主若是不收,我便在白溪长住不走了。”
林青阳苦笑摇头,只得应下,但随即对围观的百姓朗声道:“既是如此,林某便愧受了。只是白溪一切照旧,政务仍由原班官员处置,林某绝不干涉。”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
在众多宾客中,江南商会总会长苏正风与侄女苏云袖的到来,也引起了不小的注意。
苏云袖今日特意打扮过,一袭水蓝色长裙,外罩月白纱衣,发间只簪一支碧玉簪,清雅脱俗。她捧着两个精致的礼盒,走到新人面前时,脚步却微微一顿。
“林大哥,沈姐姐。”她盈盈一礼,将礼盒送上,“这是一套深海鲛绡所制的衣裙,据说冬暖夏凉;还有一方千年寒玉镇纸,对修行或有助益。”
沈孤雁接过礼物,温言道:“苏妹妹费心了。”
林青阳也点头致谢:“苏姑娘厚礼,感激不尽。”
苏云袖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浅浅一笑,退到了一旁。她站在那里,看着一身大红喜服的林青阳,眼神复杂。
苏正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婚礼虽不铺张,却处处透着用心。宴席就设在流水居及门前的街道上,足足摆了五十余桌。后厨里,林母亲自监督,一道道江南特色菜肴香气四溢。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烈。乌维带头唱起了草原的祝酒歌,浑厚的嗓音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朱常烨也卸下了帝王的威严,与众人推杯换盏,笑谈风生。
...
转眼三个月过去,白溪城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这三个月里,林青阳与沈孤雁过着平静而温馨的生活。虽然名义上是白溪领主,但林青阳恪守承诺,从不干涉政务,只在城中开设了一家小小的武馆,偶尔指点些慕名而来的年轻人。
那头北莽送来的白狼已经长大了不少,通体雪白的毛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极通人性,整日跟在沈孤雁身边,成了她最忠实的护卫。
这一日午后,小雪初霁。林青阳与沈孤雁相偕来到流水居边上的那家茶楼。这是他们常来的茶楼,老板特意为他们留了二楼的雅间,推开窗便能看见穿城而过的小河,以及远处覆雪的山峦。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到这白溪城?”沈孤雁为林青阳斟上一杯热茶,嘴角含着一丝笑意。
林青阳接过茶杯,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背:“怎么不记得?那时你还是冷若冰霜的沈女侠,对我爱搭不理。”
沈孤雁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脸上却泛起红晕:“谁让你当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两人说笑间,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孩童的嬉闹声。几个孩子正在河边的空地上堆雪人,小脸冻得通红,却笑得格外开心。
“这样的日子真好。”沈孤雁倚在窗边,目光温柔,“若是能一直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林青阳握住她的手:“会的。”
然而,就在这温馨的时刻,一道清晰的传音突然直接传入林青阳的脑海:
“林小友,城外三十里,落霞坡一叙。”
这声音陌生而飘渺,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绝非武道传音之术。林青阳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声色。
“怎么了?”沈孤雁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林青阳放下茶杯,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无妨,似是感知到一位故友来访,我需出城一见。”
沈孤雁凝视着他,轻声道:“小心些。”
林青阳起身下楼,步履从容。然而当他走出茶楼,转入无人的小巷时,身形一晃,已然化作一道淡淡的青烟,向着城外疾驰而去。
落霞坡位于白溪城西三十里外,因每逢日落时分霞光漫坡而得名。此时正值午后,坡上积雪未融,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
林青阳落在坡顶,环视四周。雪地上空无一人,连个脚印都没有。
“阁下既约林某前来,何不现身一见?”他朗声道,声音在空旷的山坡上回荡。
静默片刻,坡上的空气忽然泛起涟漪般的波动。一个身着深蓝色道袍的身影缓缓显现,面容普通,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出尘气质。
然而,当林青阳看清来人面容时,心中却是一震。这张脸,他竟隐约有些印象。
你是......林青阳眉头微皱,努力在记忆中搜寻。
道人微微一笑,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青桑城,那时十六岁的你正在城内的清茗居品茶会友。”
林青阳猛然想起。那年他十六岁,那一声似有还无的叹息!
在下赵沧,壬水道统沧溟阁外门执事,也是负责这片天地的仙缘使。道人拱手一礼,目光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叹,当年在青桑城见到小友时,可真是让赵某大吃一惊。
他顿了顿,语气中仍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小友可知,你的灵根乃是万载难逢的甲木灵根!更难得的是,其中还蕴含着一丝上古神木道统的遗泽。这等天赋,便是放在整个修仙界,也是千年难遇。
林青阳心中震动,却仍保持镇定:既然如此,当年前辈为何...
因为那时你已经十六岁了。赵沧叹了口气,面露遗憾,修仙界皆知,十二岁之后,灵根便被红尘瘴彻底封锁。当年发现你时,赵某惋惜不已,这等天赋竟然...唉。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炽热:可谁能想到,小友竟然开创了修真界万年来的先河!以红尘气入灵根,成就感气境!这简直...简直不可思议!
赵沧来回踱步,显得十分激动:更让赵某震惊的是,这被所有修仙者视为剧毒的红尘瘴,竟然是一种顶级的天地灵气!这个消息若是传回修仙界,必将引起轩然大波。
他停下脚步,神色严肃地看着林青阳:小友,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你不仅天赋异禀,更掌握了一个足以震动整个修仙界的秘密。从今往后,你必将成为各方势力关注的焦点。
林青阳沉默片刻,缓缓道:前辈的意思是?
加入一个强大的道统。赵沧正色道,一个上面有真君照拂的大宗门。只有这样,才能护你周全,避免被某些心术不正之辈掳去研究。
他向前一步,语气诚恳:我沧溟阁虽是壬水道统,但门中也有木修一脉的传承。即便小友不愿入我沧溟阁,我们还有一个关系密切的盟友——春霖殿。
提到春霖殿,赵沧眼中闪过欣赏之色:那是一个真正的灵木道统,门人精通通灵、点化、契约之术,善于与草木精魂、妖兽精灵沟通,借万物之力修行。以小友的甲木灵根,若是去了春霖山,必定会被当成至宝。说不得就会有执掌神通的紫府真人,直接将你收为亲传弟子。
林青阳听完,却是轻轻摇头:前辈好意,林某心领。只是在下刚刚成婚,尚未考虑这些。
赵沧闻言,面露难色,但很快便恢复如常:赵某理解。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小友既已踏入感气境,寿命远超这片天地的所谓天人。若继续流连红尘,日后恐怕...
必被情所伤?林青阳接过话头,语气平静却坚定,前辈,我的武道,乃至我未来的道途,都是建立在红尘之上的。抛弃父母、师尊、妻子、朋友,去追寻那虚无缥缈的仙道,这等行径,无异于自毁根基。
赵沧怔了怔,随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小友能够化解红尘瘴的原因之一。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心与修行之法相合,难怪能有如此造化。
“也罢!”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深蓝色玉牌,正面刻着二字,背面则是。
这是沧溟阁的通讯玉牌。赵沧将玉牌递给林青阳,赵某作为这片天地的仙缘使,还能在此驻守二十年左右。小友若是有什么疑问,或是有事寻我,只需以灵气驱动此牌,或以神识探入,便可与我交流。
林青阳接过玉牌,入手温润,隐隐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水系灵气:多谢前辈。
赵沧摆了摆手:不必客气。小友既然做出了选择,赵某也不便强求。只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林青阳一眼,这片天地,终究不是你的终点。待你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联系赵某。
说罢,赵沧的身影渐渐淡去,最终化作点点蓝光,消散在空气中。
林青阳独自站在落霞坡上,手中握着那枚深蓝色玉牌,久久不语。远处,白溪城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