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这个汇集了生死、希望与绝望的地方,也成了不同命运线意外交织的节点。
占东提着给唐孝天和张国龙买的饭,刚走出电梯,就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看到一个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的身影——一个穿着素雅风衣、气质温婉知性的年轻女子,正微微蹙眉看着手里的几张化验单,似乎遇到了难题。
是苏婉琴。那个前一段时间在夜市附近,他无意中帮忙解了“碰瓷”围的姑娘。
占东本不是喜欢多事的人,但或许是医院这种特殊环境的催化,也或许是苏婉琴脸上那似曾相识的困惑感触动了他,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苏小姐?这么巧,需要帮忙吗?”占东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
苏婉琴闻声抬头,看到占东,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一种浅浅的、带着感激的笑意:“是占先生?真巧。我……没事,只是有些数据看不太明白。”她晃了晃手里的单子,语气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医学专业的,但我的研究需要用到一些医院的病理切片数据和影像资料,流程比我想象的复杂。”
“研究?”占东随口问了一句,同时瞥了一眼单据上复杂的医学术语。
“嗯,生物医学方面的,具体说是关于一种特殊的细胞活性与修复机制。”苏婉琴的回答很谨慎,没有透露更多,但眼神清澈,不似作伪。
就在这时,占东的手机响了,是唐孝天催他上去。占东对苏婉琴点头示意:“我朋友在这住院,我先上去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到楼上IcU家属休息区找我。”
“谢谢。”苏婉琴微笑着道谢,目光在占东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声道:“你快去忙吧。”
这次短暂的相遇,却在占东心里投下了一颗小石子。不仅仅是苏婉琴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书卷气,更是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尤其是在她最后看他的那一眼,那种探寻和隐约的怀念,不像是对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
晚上,占东靠在休息区的椅子上,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苏婉琴的样子,又联想到那天晚上她冷静处理碰瓷事件的情景。忽然,一段极其模糊的童年记忆碎片闪过脑海:似乎是一个夏天,在某个带着大院子的家里,一个穿着漂亮裙子、像瓷娃娃一样安静的小女孩,跟在他和他父亲身后……父亲好像还笑着对他说:“东东,叫婉琴妹妹……”但那画面太模糊,年代太久远,他甚至不确定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记忆。
“会不会是认错人了?”占东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莫名的思绪。但“苏婉琴”这个名字和她的身影,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印记。他并不知道,这种微妙的情愫,源于更早的渊源——苏婉琴的父亲,曾是占东父亲生前在学术上的挚友兼同事,两家早年确有往来。那晚占东挺身而出,不仅化解了危机,其神态气度,更让苏婉琴恍惚间看到了小时候那个曾保护过自己的小哥哥的影子。
而占东更无法察觉的是,在他们交谈时,远处走廊尽头,一个看似在玩手机的男人,悄悄将摄像头对准了他们。苏婉琴的行踪,早已在“彼岸花”或其它势力的监控之下。她所从事的“特殊细胞活性与修复机制”研究,听起来是前沿的生物医学,但其理论基础,竟与她已故父亲以及唐孝天爷爷早年参与的、涉及人体潜能极限探索的“涅盘计划”的某些边缘分支理论,有着间接却关键的联系。她本人对此毫不知情,只是纯粹出于学术兴趣在研究,却不知自己早已置身于危险的旋涡边缘。
唐孝天依旧沉浸在李天亮重伤的悲痛和爷爷警告的压力中,并未过多留意占东这次偶然的相遇。张国龙则全部精力都用在追踪那辆消失的黑色雅阁和网上可能的线索上。
只有占东,心里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苏婉琴的出现,像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此刻沉重压抑的氛围里,但也悄然引入了另一条充满未知危险的暗线
几天后,李天亮的父母终于出现在了医院IcU外的走廊上。
没有预想中撕心裂肺的哭喊,甚至没有过多的言语。李天亮的母亲是一位面容姣好但此刻憔悴不堪的中年女子,她只是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滑落,身体微微颤抖,依靠在丈夫的臂弯里。
而李天亮的父亲,李建国,则像一尊沉默的铁塔。
他穿着半旧但熨烫平整的藏蓝色夹克,身形高大,肩膀宽阔,常年的劳作让他皮肤黝黑,指节粗大。他站在IcU的玻璃窗外,隔着冰冷的玻璃看着里面浑身插满管子的儿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沉默。那是一种被巨大苦难碾压过后,将所有情绪都死死摁进骨子里的沉默。他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唯有那双布满血丝、眼角刻满皱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儿子,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通过目光传递进去。
唐孝天和张国龙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里像压了块巨石。唐孝天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声音干涩:“叔叔,阿姨……对不起,是我们没照顾好天亮……”
李建国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唐孝天身上。那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却没有丝毫责备。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唐孝天的肩膀,手掌粗糙而有力。
“不怪你们。”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异常简洁,“事情,我听警察说了。天亮是为了救你。”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唐孝天心上,让他更加无地自容。
“叔叔,我……”
李建国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目光又重新投回IcU里面:“这孩子,从小就有主意,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他选择推开你,是他的决定。”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这种平静之下,唐孝天却感受到了一种汹涌的暗流,一种父亲深埋于心的、或许比嚎啕大哭更甚的痛楚
趁着李建国去医生办公室了解详细病情的间隙,唐孝天和张国龙陪着李天亮的母亲坐在走廊长椅上。
李母抹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说:“他爸……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外地跟一个项目,是保密性质的,信号都受管制,好不容易才联系上……连夜赶回来的……”
张国龙小声对唐孝天说:“天亮的爸爸,好像是在某个大型国有能源建设集团工作,是高级工程师,经常要去一些偏远的基地,一待就是几个月。天亮以前提过一句,说他爸是‘建大东西’的。”
这时,李建国从医生办公室回来,脸色更加沉郁。他走到妻子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依旧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唐孝天他们说:
“我这辈子,建过水坝,铺过输油管,在无人区架过基站……跟天斗,跟地斗,保证工程如期完成,觉得没什么能难倒我。可现在……”他顿住了,看着IcU的方向,喉结滚动了一下,后面的话化作了无声的叹息。
这番看似普通的话,却让唐孝天心中一动。高级工程师?保密项目?建设国家重要基础设施?李建国身上那种沉稳、坚毅甚至略带固执的气质,与他所从事的行业隐隐吻合。但不知为何,唐孝天总觉得这位沉默的父亲身上,似乎还笼罩着一层别的什么,一种与他所描述的“工程师”身份略有不同的敏锐和深沉。
临走前,李建国单独叫住了唐孝天,从随身携带的旧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牛皮纸信封,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
“孝天,”李建国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锐利而郑重,“天亮以前在家时,偶尔会提起你们几个,尤其是你。他说你心思细,有担当。这个信封,你收好。”
唐孝天一愣,接过信封,感觉里面似乎不只有信纸,还有一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
“这不是现在给你的。”李建国强调,“如果……我是说如果,天亮有什么……万一……或者,等他醒了,但他或者你们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非常特殊的困难时,再打开它。在这之前,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天亮妈妈和你的朋友。”
李建国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在交付一项极其重要的使命。
唐孝天握紧了信封,感受到其中沉甸甸的分量,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叔叔。我一定保管好。”
李建国再次深深看了唐孝天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儿子用命护着你,现在,我把可能关乎他安危和后路的东西交给你了。
李建国夫妇在医院附近住了下来,日夜守候。李建国的沉默像一道屏障,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也隔绝了旁人试图安慰的触角。但这种沉默,反而让唐孝天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他将那个神秘的信封小心地藏在了比“摇篮”更隐秘的地方。李天亮父亲的出现和这个未启的信封,像两颗投入迷雾中的石子,暗示着李天亮家庭背景可能并不简单,或许也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过往或联系,这为未来的故事埋下了极具分量的伏笔。
爷爷的警告言犹在耳,天亮昏迷不醒,现在又多了天亮父亲这重深沉而神秘的牵挂。唐孝天感到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沉重。敌人隐藏在暗处,目标不明,手段凶残。而自己身边,能完全信任的人似乎越来越少,但需要守护的人和秘密,却越来越多。
风暴眼,似乎正在医院这冰冷的白色走廊里,悄然形成。蛰伏的齿轮,因为一位沉默父亲的到来和一份未启的嘱托,被赋予了更加复杂而紧迫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