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国回到团结屯后，将那封书信交给了张铁山。
张铁山捏着爷爷信里那句“虎骨不日便到”，黑脸膛涨得通红，鼻头酸得厉害，闷雷似的嗓子哑了半截。
“爷……爷爷他……”
“铁山哥，这下妥了！”
李强拍着大腿，比自个儿得救还乐呵，“老爷子出手，指定是顶好的虎骨！你就等着当爹吧！”
炕沿边熬药的瓦罐“咕嘟咕嘟”响，苦味儿里掺进一丝松明子燃尽的烟火气。
张卫国没吱声，拿火钳拨了拨灶坑里通红的炭块，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他眼珠亮得渗人。
他瞅着大哥佝偻了半辈子的宽厚肩膀，想起小时候大雪封山，是这肩膀把自己从雪窝子里背回来，冰溜子挂满他的眉毛胡子。
“哥，”张卫国声音不高，像枪栓拉开那声脆响，“药引子有了，但你亏空的底子，得靠油水夯回来。明儿，我进山。”
张铁山猛地抬头：“别扯犊子！山牲口滑着呢！为口肉犯不上！”
“犯得上！”
张卫国斩钉截铁，抄起炕梢那杆油亮的五六半，“刷啦”一声顶上黄澄澄的实弹。
“山里有啥，我给你打啥！你这些年扛我的力气，我得还！”
天刚麻麻亮，寒气像小刀子刮脸。
张卫国扎紧绑腿，背上干粮袋。
里头是徐若琴连夜贴的苞米面大饼子和几疙瘩咸菜头。
他最后看了眼灶房窗纸上徐若琴映出的柔和侧影，还有院角小斑那在晨曦里泛着银光的庞大身躯，一扭头，推开院门。
“卫国！加点小心！”
张铁山追出来，把自个儿那顶磨得油亮的狗皮帽子扣他头上，“碰见大爪子别硬刚，麻溜撤！”
“知道！”
张卫国应了声，身影没入屯子外灰蒙蒙的林海雪雾里。
山风卷着雪粒子，抽得松枝呜呜响。
张卫国踩着没膝深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
他刻意没走熟套子的道儿，专挑背阴坡、老林子钻。
枪就斜挎在肩头，右手始终虚握着冰冷的枪托，手指头冻得发木，心却像烧红的烙铁。
翻过一道陡梁子，前面是片开阔的柞木岗。
雪地上，几溜新鲜的梅花瓣脚印格外清晰——是兔子！
张卫国立刻猫下腰，顺着蹄印摸过去。
心跳得有点急，呼吸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
多久没正经摸枪了？
热炕头、若琴温柔的眼波，真把他这杆枪的“筋”给抽软了？
他甩甩头，强迫自己静下来。
耳朵捕捉着风声里细微的动静，眼睛像尺子，量着雪地上足迹的深浅、间距。
老杆子的话在耳边炸响：“枪认主！心线稳，指头才稳！”
他猛地停住，身子矮得像块石头。前面二十步开外，一丛挂着雪帽子的榛柴树后头，灰影儿一动！
是只肥硕的灰兔，正支棱着耳朵啃枯草根子。
张卫国屏住呼吸，右臂肌肉瞬间绷紧，手腕子却异常放松。
那杆五六半仿佛成了他胳膊的延伸，甩腕、抵肩、瞄准——动作快得像闪电划过雪地！
心里那条“线”瞬间绷直！
“砰——！”
枪声撕裂了山林寂静，惊飞远处几只老鸹。
那灰兔连蹬腿都没来得及，一头栽进雪窝里。
张卫国走过去，拎起还温乎的兔子，掂了掂。
兔子脖子上的枪眼儿小得几乎看不见，血都没滋出来多少。
成了！
他咧开嘴，一股久违的热流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这枪，没丢！
自己在明确了开枪的目的之后，心中似乎有什么瞬间透明清澈了一样！
他麻利地割下兔子后腿，用细麻绳拴好挂腰上，这是给铁山哥补身子的好玩意儿。
晌午头，他找了个背风的石砬子，掏出冻得梆硬的苞米面饼子啃。
刚啃两口，耳朵猛地一竖。
东北边林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沙沙”声，还有树枝被撞断的脆响。
他“噌”地窜起来，顺过枪，像只狸猫悄没声地摸过去。
扒开一丛挂满冰溜的刺老芽，眼前豁然开朗。
是条封冻的小河沟，沟对面，一头半大的傻狍子正被两只饿急眼的青毛狼撵得慌不择路！
狍子腿长，在深雪里蹦跶得吃力，眼看那打头的恶狼一个猛子扑上去，獠牙直掏狍子后腿！
张卫国瞳孔一缩，想都没想，那杆五六半闪电般抬起！
狍子在狂奔，狼也在扑咬！
这是活靶子里的活靶子！
他右臂的肌肉记忆瞬间爆发，手腕子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上猛地瞄！
枪口划出一道微不可察的弧线，心线牵引着准星，瞬间锁定了狼头！
“砰——！”
子弹擦着狍子惊慌扬起的后蹄尖儿飞过，精准地钻进了扑在半空那只青狼的右眼窝！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狼尸狠狠砸进雪堆里，血花子溅了狍子一身。
另一只狼吓得魂飞魄散，“嗷呜”一声怪叫，夹着尾巴没命地钻进了林子深处。
“砰！”
张卫国没有停顿，再次扣动扳机。
这头狼自然是也没能跑脱，当场栽倒在地上。
傻狍子惊魂未定，站在雪地里直哆嗦，歪着头瞅着河沟这边。
张卫国慢慢站起身，吹了吹枪口若有若无的青烟。
他看着那吓傻的狍子，又看看雪地里抽搐的狼尸，心里那股火越烧越旺。他朝狍子挥挥手。
“滚吧！算你命大！”
狍子这才如梦初醒，撒开细长的腿，“嗖”地一下没影了。
张卫国走过去，看着那只独眼被打爆的青狼。
狼皮子油光水滑，剥下来硝好了，给铁山哥做副护膝护腰，最挡寒气！
他抽出随身的侵刀，蹲下身开始熟练地剥皮、剔肉。
刀锋割开皮肉筋膜的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
日头开始偏西，林子里光线暗得快。
张卫国把剥好的狼皮卷好，沉甸甸的狼肉用油布包了塞进背篓。
他掂量着背篓的分量，兔子、狼肉，油水是有了，可还差点意思。
铁山哥亏的是肾水，老辈人说啥最补？
野猪的腰子？
那玩意儿泡酒，应该劲儿贼冲！
他辨了辨方向，朝着老猎人提过的黑瞎子沟摸去。
那边背阴，腐殖土厚，橡树多，野猪最爱拱地找橡实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