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疾裹着姜云岫的斗篷,冷风依旧从缝隙里钻进去,无孔不入。苏晚疾被吹的连打了好几声喷嚏。
姜云岫将手中的书往小几上一扔,深吸一口气:“停车!”
长风驱使马车逐渐停了下来,姜云岫掀开帘子,抱起苏晚疾走进车厢。不给苏晚疾一丝开口的机会,将人往座位上一放,板着脸:“坐好!”
接着又倒了杯热茶往苏晚疾跟前重重放下,一手伸出窗外,车顶上的听雨见了,从怀里掏出一包糕点,精准的丢在姜云岫手上。
姜云岫收回手,将糕点丢给苏晚疾,随即又从边上的柜子里随手翻出一本话本子丢给她。
苏晚疾翻开名为《王朝诡事录》的话本子,看了几页,狐疑的看向姜云岫,只见姜云岫正闭目养神,丝毫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读。她实在不明白姜云岫为什么要让她看《大姜通史》。
见过把话本子伪装成史书的,头一回见把史书伪装成话本子的。苏晚疾只觉得越读越困,渐渐的,书上的每个字似乎都活了起来……
姜云岫手疾眼快,一手接住掉落的书,一手扶住倒下的苏晚疾。手中的书页正好翻到北疆将领实录,一身戎装,手持长缨枪的苏晚疾小像跃然纸上。
兖京风水养人,如果不是手心的厚茧,谁能看的出来镇北王府的小王爷也曾是在北疆叱咤风云的人物?
另一边临刀紧赶慢赶,终于比姜云岫早一步到镇北王府。两人从王府后门的狗洞钻进去,黔叔扶着腰爬起来,身后是正在往里爬的临刀。
“黔叔,爬都爬了别想那么多了,这狗洞是离前院最近的门了。”临刀面无表情的架起黔叔就往前院跑,到达前院时正好响起敲门声。
黔叔喘着气,倚着门,理了理自己的衣着,换上一副肃理冷漠的面孔。
他打开大门,先入眼帘的就是听雨,听雨身后是抱着苏晚疾的姜云岫,黔叔一见,瞳孔骤然紧缩:“王爷——”
黔叔大步流星冲上前,身后的临刀见状眉头紧锁,紧跟其后,双手都握在腰间的弯刀上。
听雨与长风连忙围在姜云岫身旁,听雨一改往日嬉笑的模样,紧盯着临刀的动作。
“她睡着了。”姜云岫解释道。
“车里点了安神香?”临刀率先发现问题。
“是。”姜云岫审视着临刀,他记起长风曾经收集到的关于苏晚疾的事。
苏晚疾身边有三个忠仆,一个是王府的管家黔叔,一个是贴身侍女柳绿,还有一个是常年不见首尾的护卫,江湖刀客——临刀。
临刀上前想接过苏晚疾,结果刚触碰到苏晚疾,就见她抓着姜云岫领口的手抓得更加紧。
“有劳摄政王将王爷送入府。”
临刀侧身给他让位,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府夜里只有零星的几个守卫巡逻,昏暗的灯光照着脚下的路,苏晚疾的院子种了一片花圃,门前摆着的水缸里种着睡莲,荷叶下几只小鱼悠哉的游荡着。
临刀在前打开房门,姜云岫一进去黔叔就挡住门,拦下长风与听雨。“二位留步。”
临刀在黔叔的示意下关上门。
屋内苏晚疾依旧抓着姜云岫不放,姜云岫试图掰开她的手,却被她更加拽得更加紧,指甲都快陷入肉中。
“从战场回来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战后创伤后遗症。”临刀握着刀,环抱在胸前,解释道。
“王爷平日里觉浅,一有动静便会醒。从前也试过借助安神香入眠,但是反而会使王爷陷入梦魇。”她看向姜云岫,继续道:“许是摄政王马车里的安神香与别处不同,故而王爷一时间没有发现。”
“娘——”苏晚疾惊恐的声音猛然响起,浑身颤抖不止,“娘亲……”
姜云岫看着正在出血的手腕,又瞥了眼冷漠的站在远处的临刀。
“梦魇犯了。”临刀吐出四个字,转身在房间里翻找了一会,丢了一瓶金疮药与一卷绷带给姜云岫,继而离开。
黔叔听身后的门一开,临刀冷着脸出来,站在他身旁。
“你怎么出来了?”黔叔疑惑道。
“我觉得你说的对。”
黔叔看着她不太乐意的模样,开解道:“刀,很多事情如果注定无法改变,那就让它变得可以接受些。”
屋内,苏晚疾不知道陷入什么梦魇,不过一会就已经出了一身汗。这一晚苏晚疾短暂的醒了许多回,每一回都把姜云岫认成了不同的人。
“娘……我想吃烤全羊、叫花鸡、鸽子汤、鸡汤白菜、冰糖燕窝……”苏晚疾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自己趴在娘亲身边,娘亲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给她唱着她从没听过的歌谣。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梦里,北疆的风里参杂着细沙,不停的刮着年幼的苏晚疾细嫩的脸蛋。二哥拿她挡风沙,转头被大哥一脚踹出两米远。夜晚围着篝火跳着舞,二哥忽悠着她喝一口烈酒,烈酒下肚倒头睡了三天,大哥转头把人挂营帐上随风飘扬了三天。
再大些时,二哥带着她驯马,最后被马撵着了二里地。风沙烈日下野惯了,她比北疆的姑娘都黑了些,二哥一口一个黑妹被父亲听了个正着,父亲在沙漠里挖了个坑,给他埋的只剩下一个头。
再后来,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猩红,只剩下她一个活人,北疆血流成河,尸体堆成了山。她又陷进这个梦里。尸体逐渐变成骷髅,她四处逃窜,依旧逃不出。水里凭空浮现出人的影子,他们伸出手都在抓捕她。
不知逃了多久,突然出现大哥身影,他瞎了眼,手中的军旗被拦腰斩断,万剑穿心。二哥被斩下头颅,拼凑不出尸身。母亲的尸身被挂在城墙上,父亲的身后,一支暗箭呼啸而去。
“苏晚疾!醒醒!”姜云岫是被疼醒的,这一夜苏晚疾执拗的抓着他的手不肯放,一入梦魇就抓的他生疼,嘴里不停的说着胡话。
“爹——”苏晚疾撕心裂肺的嘶吼声穿透梦魇,她终于从梦魇中挣脱出来。“爹……”
姜云岫远离苦海的那只手捏住苏晚疾的脸,苏晚疾眼神迷离,显然是还还未从梦魇中完全回神。
“苏小姐,一晚上了,要是再这么抓下去,我这只手可就废了。”姜云岫动了动伤痕累累的那只手,一晚上新伤叠旧伤,伤无穷尽。
苏晚疾呆愣的看向姜云岫的手,都是她抓出来的,或深或浅,隐隐还能看见洒过药的痕迹。她眨眨眼,扫了眼四周的陈设,想起来昨晚的事,确认这是送她回镇北王府了。苏晚疾手一松,只见她手上和指甲缝里都是半干涸的血迹。她伸手拉了拉床头的绳子,只听见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响起。不一会,一群侍女鱼贯而入。
苏晚疾沉默的洗干净手,接着帮姜云岫处理起伤口。她的技术很好,包扎的又熟练又好看。
“苏小姐不去太医院可惜了。”姜云岫评价道。
苏晚疾看着他,又看向自己的手。一挑眉,扶着姜云岫手臂的掌心一握,再一按,手指正按在伤口上。
姜云岫倒吸一口凉气,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嘶——苏小姐,好歹陪你熬了一夜,这么做,不合适吧?”
“小姐。”柳绿从外头进来,今早听闻昨夜的事一直惶惶不安,现下见苏晚疾安好才安下心来。
“这是淮安郡主府送来的赏花宴请帖。”柳绿将一封雕花请帖递给苏晚疾。
“淮安郡主?”苏晚疾接过请帖翻看,在兖京还从未听过有这号人物。
“淮安郡主姜雁,已故淮安王之女,去岁与南疆郡守蒋为均和离,近日携女儿长平县主搬回兖京。这赏花宴八成是为了让长平县主在兖京出出风头。”姜云岫为她解释道。
“我与淮安郡主素无来往,怎么会给我送请帖?”苏晚疾翻开请帖再确认了一遍姓名,确实是她无误。
“淮安郡主离开兖京二十多年,长平县主更是未生活在兖京。她们往后要在兖京生活,就必须要有兖京的贵人圈子,这份帖子,整个兖京的世家小姐估计都收到了。”姜云岫满不在意。
“王爷。”临刀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先朝苏晚疾行礼,接着拿出一份帖子递给姜云岫。“摄政王,这个是长风让我转交的。”
苏晚疾看着一模一样的封面与字迹:“你也是赏花宴?”苏晚疾伸手翻开姜云岫手上的帖子看了看,一挑眉:“还真是。”
苏晚疾不解:“赏花宴请你个男人去做什么?”
姜云岫不语,随手将帖子丢给苏晚疾。
“小姐,需要奴婢回绝吗?”柳绿询问道。
“不!”苏晚疾拿着帖子看了又看,“赏花宴,我还没去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