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溜进卧室时,李建军已经醒了。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也没有被 “活着没意思” 的念头缠得喘不过气,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窗外传来的微弱光亮。床头柜上的药盒摆得整整齐齐,米氮平和绿硝西泮药盒分开盛放,旁边压着一张小纸条。
今天是吃米氮平的第三天。
前两天,他没感觉到明显变化,依旧是昏沉中带着麻木,吃饭靠秀兰劝,走路有点不稳,像个被按程序运转的木偶。可今天醒来,胸腔里却隐隐冒出一种陌生的感觉 —— 不是饥饿感,却空落落的,想找点东西填补。
他慢慢坐起来,动作比前几天轻快了些,没有那种 “浑身灌铅” 的沉重。卧室门没关,厨房传来秀兰切菜的声音,清脆的 “笃笃” 声里,混着淡淡的油烟味,以前闻着会犯恶心,此刻却莫名让那股空落落的感觉更清晰了。
“建军,醒了?” 秀兰端着一碗小米粥走进来,看到他坐在床边,脸上露出习惯性的小心翼翼,“今天感觉怎么样?能起来吃点粥吗?”
建军看着那碗熬得黏糊糊的小米粥,以前他都是皱着眉勉强喝两口,可今天,那熟悉的米香却勾得他喉咙发紧。他顿了顿,喉咙动了动,说出了一句让秀兰愣住的话:“不想喝粥,我想喝豆浆、吃油条。”
秀兰手里的粥碗差点晃掉,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建军:“你说啥?想喝豆浆吃油条?”
“嗯。” 建军点点头,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却很肯定,“好久没吃了,有点想吃。”
秀兰反应过来后,眼眶瞬间就红了。她赶紧把粥碗放在餐桌上,擦了擦手:“好好好,我这就去买!你等着,我很快回来!” 说着就往外跑,连外套都忘了穿,跑到门口才想起,又折回来胡乱套上,脚步轻快得像个孩子。
建军坐在床边,听着秀兰匆匆下楼的脚步声,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的苍白淡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凉得没有知觉。床头柜上的米氮平药片静静躺着,他第一次觉得,这小小的药片,或许真的能带来不一样的东西。
没过十分钟,秀兰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根金黄的油条和一杯冒着热气的豆浆。“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 她把油条和豆浆放在餐桌上,小心翼翼地递给他,“慢点吃,别噎着。”
建军接过油条,指尖触到温热的油酥外皮,酥脆的触感传来。他咬了一口,油香混合着面粉的香味在嘴里散开,虽然还是没什么强烈的味觉冲击,却比前几天吃什么都像嚼蜡强多了。他慢慢嚼着,一口油条,一口豆浆,动作不快,却很连贯,没有丝毫勉强。
秀兰坐在对面,手里拿着筷子,却一口粥都没吃,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吃掉整根油条,喝掉整整一杯豆浆,看着他吃完后轻轻舒了口气。
这是近半年来,建军第一次主动说 “想吃”,第一次把一顿早餐吃得干干净净。以前他要么是秀兰劝着才吃两口,要么是机械地吞咽,从来没有过这样 “主动进食” 的状态。秀兰心里又酸又甜,酸的是他受了这么久的罪,甜的是这药终于起作用了,终于看到了一点光亮。
这小小的变化,像一颗石子投进死水,泛起了圈圈涟漪。
用药一周后,变化越来越明显。
建军不再像以前那样,吃完药就昏昏沉沉地睡一整天,也不会毫无征兆地焦躁发作、来回踱步。下午的时候,他会坐在沙发上,陪着秀兰看一会儿电视剧。秀兰怕刺激到他,特意选了节奏缓慢的家庭剧,他就那么坐着,眼神平静地盯着屏幕,不怎么说话,却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坐不住,看不了五分钟就起身烦躁地踱步。
有时候看着看着,他会靠在沙发上打瞌睡,呼吸均匀,眉头舒展,不再像以前那样睡着也皱着眉,满是痛苦。秀兰不敢打扰他,就坐在旁边轻轻给他盖一条薄毯,看着他安稳的睡颜,心里踏实得不像话。
更让秀兰欣慰的是睡眠的改善。
以前吃其他安眠药,要么是昏沉却睡不着,要么是勉强睡两三个小时就被噩梦惊醒,醒来后再也无法入睡。但吃绿硝西泮这一周,建军晚上能安稳地睡上六个小时。虽然还是会在凌晨醒来一次,但不再是被噩梦吓醒,只是自然醒来,翻个身,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就能再次睡着。
有天凌晨,秀兰醒来,发现身边的建军醒着,正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她心里一紧,刚想开口,就见他转过头,对她轻轻说了句:“没事,就是醒了,一会儿就能睡着。” 说完就闭上眼睛,没过几分钟,呼吸就变得均匀了。
秀兰躺在旁边,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眼泪无声地滑落。她太久没听过他这么安稳的呼吸了,那些深夜里的辗转反侧、痛苦呻吟,终于在这一周里,慢慢变成了平静的安眠。
两周后,又一个让秀兰惊喜的变化出现了。
那天早上,建军准备换衣服,秀兰给他找了一条以前常穿的牛仔裤。他穿上时,拉链拉到一半就卡住了,以前这条裤子他穿起来松松垮垮,需要系紧腰带才能合身,可今天却明显感觉紧了些。
“怎么回事?” 建军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以前能轻松塞进一拳的地方,现在紧紧地贴在身上。
秀兰走过来,笑着帮他拉上拉链:“你好像胖了点。” 她说着,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指尖触到的不再是以前那样硌手的颧骨,而是有了一点软软的肉感,不再是皮包骨头的样子。
建军被她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男人,脸色虽然依旧算不上红润,却比之前苍白如纸的样子好了太多,眼底的青黑淡了许多,不再像熊猫眼那样醒目;嘴唇也有了点淡淡的血色,不再是干裂发白的模样;身材虽然还是偏瘦,却不再是那种病态的消瘦,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好像是有点胖了。”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 终于没白折腾。
这两周,他按时吃药,按时吃饭,虽然还是没什么力气,虽然还是不想说话,虽然那些负面的念头偶尔还会冒出来,但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 “生机” 在一点点回归。能主动想吃东西,能安稳地睡上一觉,能安静地坐一会儿,这些在以前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此刻却成了他对抗抑郁症的最大底气。
秀兰看着他对着镜子发呆,眼眶又红了,却这次是笑着红的。她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吧,只要找对医生,好好吃药,肯定能好起来的。你看,这才两周,就有这么大变化。”
建军转过头,看着秀兰眼角的细纹和眼底的红血丝,心里泛起一阵愧疚。这半年来,秀兰为他操碎了心,人也瘦了一圈,若不是她一直坚持,若不是她一直陪着,他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
“嗯。” 他轻轻点头,声音比以前清晰了些,“谢谢你。”
这声 “谢谢” 很轻,却让秀兰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她摇摇头,笑着说:“跟我客气啥,咱们是夫妻,本来就该一起扛。”
傍晚的时候,建军坐在阳台上,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金色的余晖洒在楼顶上,给冰冷的钢筋水泥镀上了一层暖意。风轻轻吹过来,带着点凉意,却不再像以前那样让他觉得刺骨。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离真正好起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或许还会有反复,或许还会有痛苦。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连吃饭、睡觉都做不到的废人了,至少,他能感觉到身体里慢慢滋生的生机,至少,他看到了秀兰脸上久违的、真正的笑容。
夕阳渐渐落下,夜幕慢慢降临,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像星星一样散落在黑暗里。建军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没有像上次那样被绝望裹挟,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灯光,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 “踏实” 的期待 —— 期待明天醒来,能再主动想吃点什么;期待下次复诊,医生能说他状态更好了;期待梦梦放假回来,能看到一个健康的爸爸。
这个转机,虽然微小,却像一束微光,照亮了他曾经一片漆黑的世界,也照亮了他和秀兰一起扛下去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