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傀杀了操控者,等于直接砍断了玄阴派伸向我们的一只爪子,暂时解了围。
这份“救命之恩”来得太突然,太诡异。看着他袖口那团刺目的黑红血迹,再想到他玄阴派的身份,我们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死死堵在了嗓子眼。
危机没了,但一种更复杂的、带着猜忌和审视的对峙,在这弥漫着血腥和腐臭的巷子里无声形成。
“铁山哥,别动!”江小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陈铁山的情况很不妙。他嘴唇泛起了不祥的紫黑色,额头渗出大颗冷汗,那条被划伤的手臂肿胀得更厉害了,皮肤下的黑色纹路似乎在缓慢蔓延。他庞大的身躯微微摇晃,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压在了搀扶他的江小离身上。
江小离扶着他,小心地让他靠着一截相对干净的断墙坐下,立刻打开随身的医疗包,取出消毒工具和特制的解毒剂,开始紧急处理伤口。她的动作又快又稳,但紧蹙的眉头显示出情况的棘手。
我们剩下的人,不用谁下令,都下意识地移动脚步,隐隐形成一个半圆,将独自站在那边的谢傀围在中间,和他保持着一段自以为安全的距离。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戒备,林夜的手更是始终没有离开他的短刃。
谢傀对我们这如临大敌的姿态毫不在意。
他甚至没多看我们一眼,只是踉跄着向后倒退几步,后背重重靠在一个布满红锈的巨大集装箱上,才勉强稳住身体。
然后,那无法抑制的剧烈咳嗽再次席卷了他。
“咳咳……呕……咳咳咳……”
他弯着腰,用手死死捂住嘴,但指缝间还是不断有粘稠的、黑红色的血液渗出,滴落在他脚下的污地上。每一次咳嗽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牵动着瘦削的身体剧烈颤抖。额头和脖颈上青筋凸起,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在苍白和病态的潮红间转换。
他像是在承受某种刮骨剜心般的极致痛苦,只有靠着集装箱,才能不让自己倒下。
过了好一会儿,这阵咳嗽才稍微平复了一些。他喘着粗气,用袖子胡乱擦了下嘴角和下巴的血污,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开口了:
“血毒蛊的反噬……”他像是在对我们解释,又更像是在喃喃自语,“杀了同门……引动……体内的蛊虫了。”
这话让我们的心又沉了几分。玄阴派控制人的手段,果然阴毒。
就在这时,苏媚悄悄向我靠近半步,不易察觉地对我使了个眼色。
紧接着,一段模糊的、带着强烈情绪色彩的信息流,通过她特有的「他心通」能力,直接传递到我的脑海意识里:
“(混乱的痛苦漩涡……没有指向我们的敌意……只有……无边无际的折磨……奇怪……深处……好像……有一丝……解脱?)”
信息断断续续,并不清晰,但苏媚感知到的那丝“解脱”,让我心中一动。
就在我们双方陷入这种诡异僵持的时候。
巷子更深处,一堆倒塌的破纸箱后面,突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压抑不住的呜咽声。
我们所有人瞬间警惕地转头望去。
是一个流浪汉。他蜷缩在纸箱构成的狭小空间里,浑身脏污,抱着头,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显然,刚才那场人与怪物的血腥厮杀,把他彻底吓坏了。
谢傀也听到了声音,猛地抬起头。
那双原本因痛苦而有些涣散的冰冷眼睛,瞬间锐利起来,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直射向那个流浪汉藏身的方向。
他强忍着体内翻江倒海的痛苦,用手撑住集装箱粗糙的表面,硬是咬着牙,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同时,那柄刚刚饮过同门之血的黑色短匕,再次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匕身那些细密的孔洞仿佛在微微呼吸。
我们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他要灭口?!
林夜已经微微伏低身体,像是随时准备扑出的猎豹。我也下意识地凝聚起刚刚恢复少许的精神力。
然而,谢傀接下来的动作,出乎了我们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走向那个吓得几乎要晕厥的流浪汉。
而是猛地抬起手臂,将手中那柄狰狞的黑色短匕,狠狠地、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身旁锈蚀的集装箱壁!
“锵!”
金属摩擦撕裂的刺耳声响回荡在巷子里。
短匕深深没入,只剩匕柄在外,兀自微微颤动。
然后,谢傀扭过头,不再看那流浪汉,而是面向我们来时的、那个昏暗的巷子口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终于爆发的暴怒,嘶声吼道:
“滚出来!我知道你们在看!”
声音在空旷的废弃厂区传出老远。
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巷子口的阴影里,如同鬼魅般,缓缓走出了两个同样穿着玄阴派黑色劲装的男人。他们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目光在谢傀、我们、以及地上那个操控者的尸体上来回扫视,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畏惧。
谢傀死死盯着他们,声音如同万载寒冰,一字一句,清晰地砸了过去:
“回去告诉朱老板,”他每说一个字,嘴角都有新的黑血溢出,但语气却斩钉截铁,“这个人,我保了。”
他目光扫过靠在墙边、正被救治的陈铁山。
“还有,再用普通人测试新蛊,”他眼中杀机毕露,“见一个,我杀一个!”
那两名玄阴派弟子脸色剧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们看着状若疯狂、气息不稳但杀意凛然的谢傀,又看了看虎视眈眈的我们,以及地上同僚的尸体。
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定。
没有任何废话,他们冲着谢傀极其勉强地、象征性地抱了抱拳,然后立刻转身,如同受惊的兔子,以最快速度重新融入巷口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确认他们离开后,谢傀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
他再也无法站立,握着插入集装箱的短匕柄部的手松开,身体沿着冰冷的箱壁,缓缓滑坐在地。他靠在集装箱上,头向后仰着,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黑红色的血液不断从他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落在前襟,晕开一片暗色。
他刚才那番举动,那几句宣言,无异于当着信使的面,亲手撕毁了与玄阴派的契约,将叛徒的身份坐得实实在在。
我看着这个浑身上下都笼罩在迷雾里,承受着非人痛苦,却在最后关头选择保护一个无关流浪汉、并向朱老板发出挑战的男人。
我又看了看身边,脸色依旧难看但伤势暂时被控制住的陈铁山。
心中几个念头飞快闪过,最终做出了决定。
我走到旁边,从我们散落在地上的一个装备包里,拿出一瓶还没开封的矿泉水。
然后,转身,朝着那个靠在集装箱上、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男人,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