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压力和损失下,联盟进入了一段表面上忙于重建、内部却暗流涌动的时期。林玄的闭关,如同移走了镇压风浪的巨石,表面平静的海面下,各种潜流开始悄然加速、碰撞。
裂谷“绿洲”的修复工作艰难推进着。人们清理着废墟,掩埋着同伴,在残破的土地上重新播下地灵薯的种子,用简易的材料修补着“万象生机大阵”最致命的裂痕。苏晚晴以惊人的韧性挑起了临时主持的重担,她每日奔波于各处,调度物资,抚慰伤员,主持核心议会,处理纷繁复杂的善后事宜。她温婉而坚定的身影,成为了许多人心中新的支柱。萧冰儿在昏迷三日后终于苏醒,虽气息虚弱,境界却似乎因祸得福,挣脱了枷锁的玄冰之力更加纯粹凝练,只是需要时间巩固。她不顾劝阻,也投入到北线枢纽的防御重建中。
然而,战争的创伤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巨大的伤亡数字,像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失去亲人、师长、挚友的悲痛在沉默中发酵;对未来更深重魔灾的恐惧在私下里蔓延;资源分配中的任何一点不公或延迟,都可能引发激烈的争吵和怨言。
联盟内部成分复杂,战后资源分配的矛盾日益尖锐。按照林玄闭关前与核心议会商定的方案,抚恤和重建资源优先向战死、重伤者及其家属,以及承担了最重防御任务的区域倾斜。这本身是公正的,但在具体执行中,却难免触动一些势力的利益。
议事厅内,争吵声比战前更加频繁和激烈。
“凭什么西北矿洞分到的灵石和丹药份额比我们多?我们火灵脉山谷承受的攻击难道轻了?木桑大师重伤,药田尽毁,地火脉不稳,哪一样不需要大量资源修复?”一位原世家派驻山谷的代表拍着桌子,脸红脖子粗。
“矿洞几乎被毁,毒气泄漏,修复难度更大,而且那里是重要资源点,必须优先恢复!你们山谷至少大部分工坊架构还在!”负责矿洞的修士毫不退让。
“我们商道枢纽围墙全毁,物资损失惨重,重建需要人手和材料!可现在人手都被抽调到绿洲修补大阵了,材料也供应不上!”铁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
“绿洲是根本!大阵不修好,魔族再来怎么办?所有人都要完蛋!”支持优先修复大阵的一方也有充足的理由。
苏晚晴坐在主位,耐心地听着各方陈述,努力调解、平衡,提出折中方案。她精于治疗和灵植,却不擅长这种复杂的人心博弈和利益分配。往往一个矛盾刚刚压下,另一个又冒出来。她常常感到心力交瘁,只能依靠青璇提供的情报支持和萧冰儿偶尔的冷冽表态来维持局面。
但并非所有不满都摆在台面上。
联盟内部一些原本就心存异志的势力开始动摇,
夜色笼罩下,裂谷边缘一处相对偏僻、原属于某个后来归附的中型宗门的临时驻地内,几道身影鬼鬼祟祟地聚在一顶不起眼的帐篷里。为首者,正是那位曾在议会上语带挑拨的没落皇朝宗室后裔,赵元昊。他此刻脸上已无平日的恭顺与油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鸷和焦虑。
帐篷内还有另外几人,包括两名中小宗门的长老,以及一位在联盟后勤部门担任中层职务的原散修。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赵先生,这么晚把我们叫来,所为何事?若是被青璇那个女人的耳目发现……”一名宗门长老压低声音,语气不安。
赵元昊冷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发现?若是按部就班下去,不用她发现,我们也迟早被榨干,然后像张松年那些蠢货一样,填进那该死的魔物嘴里!”
他环视众人,声音压得更低:“诸位,还没看清楚形势吗?林玄闭关,生死未卜,就算他出来了,又能如何?这次我们侥幸守住,死了多少人?下次呢?魔族这次退了,下次只会更凶!还有那天罚之眼,你们不觉得最近出现的频率虽然低了,但每次出现都更加……‘精准’了吗?像是在积蓄力量,准备给我们致命一击!”
“这‘生机联盟’,口号喊得响亮,什么‘掀翻这天’?呵,不过是带着我们这些傻乎乎相信他的人,一起去送死罢了!”赵元昊眼中闪过一丝怨毒,“我们当初投奔过来,是为了活命,是为了保存实力,不是来给他林玄当垫脚石,去挑战那根本不可能战胜的天道!”
“可是……离开了联盟,我们又能去哪儿?外面全是魔物……”另一人犹豫道。
“谁说离开就一定要在野外等死?”赵元昊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这东玄大陆,又不是只有‘生机联盟’一股势力。别忘了,天道虽然无情,但‘天命’所归的那些大宗门、大势力,可还屹立着不少呢。他们掌握的资源、功法、安全区域,远非这穷乡僻壤可比。”
暗中与外界(可能是天道扶持的傀儡势力或寻求自保的大宗门)接触,酝酿着背叛。
“你是说……投靠‘天命’阵营?”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可我们之前……”
“此一时彼一时!”赵元昊打断道,“如今联盟新遭重创,林玄闭关,人心浮动,正是我们‘反正’立功的好时机!只要我们能提供足够分量的情报,甚至……在关键时候,做一些‘配合’,还怕得不到接纳和重用?那些大宗门,也需要我们这样的‘地头蛇’来了解这片区域,甚至将来接管这里!”
他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疯狂的光芒:“我已经通过特殊渠道,与‘九霄剑宗’的一位外事长老搭上了线。他们对我们联盟的‘万象生机大阵’、灵植培育秘法,尤其是林玄那所谓的‘世界树’之力,很感兴趣。只要我们能拿出诚意……”
“九霄剑宗?!”帐篷内几人脸色骤变。那是东玄大陆顶尖的剑修宗门之一,传闻其老祖乃化神期大能,更是天道“天命”的坚定拥护者和执行者,在魔灾中损失相对较小,势力依旧庞大。
“这……这是与虎谋皮啊!”有人颤声道。
“哼,留在联盟,才是死路一条!”赵元昊厉声道,“是跟着林玄这艘注定要沉没的破船一起死,还是为自己、为宗门家族谋一条生路,诸位自己掂量!别忘了,我们各自的家人、弟子、传承,可都在这里!林玄要是失败了,他们全得陪葬!但如果我们能借此攀上九霄剑宗,不仅安全无虞,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
威逼利诱之下,帐篷内的气氛变得诡异而沉重。恐惧、贪婪、对未来的绝望以及对自身利益的考量,交织在一起。最终,在赵元昊许诺的种种好处和描绘的“光明前景”下,这几人脸上的犹豫逐渐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所取代。
“具体……要我们怎么做?”一名长老沙哑着嗓子问。
赵元昊阴恻恻地笑了,取出一枚特制的、刻有隐匿符文的空白玉简:“很简单。首先,把我们知道的联盟内部防御布置、阵法节点、资源储备点、重要人物动向……尤其是林玄闭关的具体位置和防护情况,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下来。其次,留意苏晚晴、萧冰儿、青璇、黄伯这些核心人物的行踪和状态。最后……等待时机,在合适的时候,配合外部力量,做一些‘小动作’,比如……破坏某个关键的阵基,或者在物资中动点手脚。”
他将玉简推到桌子中央:“用神识将信息烙印其中,我会设法传递出去。记住,小心再小心,青璇那个女人的耳目,还有那个总是神出鬼没的黄伯,都不是易与之辈。”
就在这阴谋悄然酝酿的同时,裂谷另一处,青璇的情报司内,灯火通明。青璇熬得双眼通红,面前堆满了各类情报卷宗。她揉着眉心,对一名心腹低声吩咐:“……赵元昊那边,还有那几个平时就怨言颇多的势力,盯紧一点。大战刚过,人心不稳,最容易出事。另外,派去监视魔族退走方向的人有消息了吗?还有……那三支失踪探险队的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
“是,大人。”心腹领命而去。
青璇走到窗前,望着夜色中只有零星灯火、大部分区域仍笼罩在黑暗和悲伤中的裂谷,眉头紧锁。她有一种直觉,外部的威胁或许暂时退却,但内部的危机,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滋生。
而在裂谷最深处,林玄闭关的洞府外,黄伯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附近,倚着一块山石,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浑浊的老眼偶尔瞥向赵元昊等人密谋的方向,又扫过青璇情报司的灯火,最后落在林玄闭关的洞府石门之上,轻轻叹了口气,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小子,你可要快点。这家里头的蠹虫,都快要把房梁啃出洞来了。老头子我虽然能拍死几只苍蝇,但这清门户的活儿,终究还得你自己来,才名正言顺,才能把根子里的烂肉挖干净……”
夜色深沉,掩盖了重建的艰难,也掩盖了正在滋生的毒疮。联盟在巨大的创伤后迎来的短暂“休整”,实则是危机从外部转向内部、从明面转向暗处的危险过渡期。背叛的种子已经埋下,只待合适的土壤和时机,便会破土而出,带来更加致命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