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大胜而归,车队满载着粮草军械,浩浩荡荡返回山寨。
沿途百姓自发相迎,望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粮车,欢呼雀跃。
令人称奇的是,他们眼中只有欣喜,无一人露出觊觎之色。
整个水泊梁山都沉浸在一种荣辱与共的氛围,热烈非凡。
弟兄们高声谈笑,还在兴奋地清点着此次缴获多少粮草,多少军械,又添了多少新兄弟。
经此青州一役,算上收降的俘虏,梁山战兵总数已突破五千大关!
然而,刘备深知,这五千之数背后隐患不小。
新降的战俘素质褒贬不一,鱼龙混杂,决不可贸然使用。
他与几位头领商议后定下规矩,所有俘虏需经严格筛选。
分开整训,防止结伙生事,之后再根据表现和特长,分批补充到三军之中。
宁缺毋滥,这是梁山立足的根本。
是夜,梁山泊聚义厅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正在举行欢迎新头领的仪式。
“神机军师朱武,坐第十四把交椅!”
“打虎将李忠,坐第十五把交椅!”
“小霸王周通,坐第十六把交椅!”
朱武在得知排名方式后,朗声笑着对刘备及众人拱手。
“朱某得赶紧修书,叫我那少华山的兄弟早日赶来聚义,晚了可又要往后稍稍了!”
堂内顿时爆发出阵阵欢笑与哄闹,众人豪情勃发,自然要大肆庆祝一番。
然而,喧嚣的盛宴才刚刚开始,刘备的心思却已不在此处。
他悄然起身,拉过总管钱粮的宋万来到一旁僻静角落,低声问询。
“兄弟,此番从青州带回的钱粮,刨去各项用度,依你估算,还能支撑山寨多久?”
宋万脸上的喜色稍敛,压低声音回禀:“哥哥,此次收获确实颇丰。若按山寨眼下规模,维持一年绰绰有余。但……”
他话锋一转,面露难色:“如今每天都有新人投奔,山寨扩建、粮草补充、军械打造、兄弟赏赐,处处都是花销。若只出不进,最多……只能支撑半年。”
刘备闻言,面色逐渐凝重,更何况,他还有一桩心事未了。
梁山现有的战马不过百匹,且多是缴获而来,良莠不齐。
若真想组建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精锐马军,购马养马,又是一笔巨大开销。
宋万看出他的忧虑,试探着劝道:“哥哥,接收难民之事,是否先缓一缓?”
刘备毫不犹豫地摇头:“此事绝不能缓。百姓是因信我梁山,才拖家带口来投。我等岂能让他们寒心?”
他深知无粮不聚兵的道理,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这每一步都迫在眉睫。
刘备肩头沉甸甸的,背负着成千上万人的信任,决不能辜负。
但若每次都靠攻城拔寨,打家劫舍,绝非长久之计,必须未雨绸缪,开辟稳定财源。
就在这时,朱武轻摇羽扇,含笑走来,仿佛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哥哥可是在为钱粮之事忧心?”
刘备抬头,眼中带着询问:“军师既出此言,必有成算!莫要卖关子,快快详细说来!”
朱武从容道:“若要解哥哥眼下之忧,何不考虑经营私盐买卖?”
刘备瞬间明悟,盐铁之利,自古便是暴利行业!
在这乱世,盐是比黄金更稳定的硬通货。
若能掌控盐路,就等同于扼住了财政命脉,足以养兵购马,打造兵甲!
朱武早有筹谋,只是昔日少华山人微力薄,难以施行。
如今背靠梁山,正是大展身手之时,他当即提出成效最快的方案,劫掠官盐。
朝廷实行食盐专卖,各州府均设有大型官盐仓,经由漕运与官道运输,称为盐纲。
获利极巨,一旦得手,一次便能获取数千甚至上万石优质官盐。
刘备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此计虽快,但风险太大,极易招致朝廷全力反扑,更会连累无辜纲运民夫,非仁义之师所为。”
朱武闻言,既觉惋惜,又深感佩服:“哥哥仁德!既然如此,小弟还有二策,成效稍缓,却更为稳妥。”
他继续道:“其一,梁山泊既能产湖盐,周边必有盐碱之地。可遣人沿岸勘察,招募熟练盐民,开辟盐田,就地生产。虽不及海盐规模,但足可解燃眉之急。”
刘备听得极为仔细,频频点头。
“其二,整合私盐。山东,河北一带官盐税重价高,私盐贩运猖獗,其中多亡命悍勇之徒。我等可暗中将这些散兵游勇收编整合,形成势力,垄断几路私盐渠道。”
言及此处,朱武略作停顿,坦诚道:“哥哥,开辟盐田,整合私盐,这些皆非难事,交给小弟与各位头领去办即可。但若要真正做成气候,长久获利,还需打通官府上下关节,求得庇护,方能畅通无阻。此事便非我等所长,可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然而,刘备听到这里,原本微蹙的眉头却骤然舒展,嘴角甚至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军师所虑极是。不过这打通关节之事有何难哉?我等眼前,不正有现成的人选么?”
……
济州府的街道上,人群往来,喧闹声中却有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个穿着公门服色的衙役,独自巡着街,背影寥落。
最令人侧目的是,他脸上竟刺着“迭配……州”字样的金印。
却唯独空着州名,仿佛一个尚未完成的耻辱标记,时刻提醒着他待罪之身。
这正是昔日风光无限的三都缉捕使臣,何涛。
他走到一个面摊前,哑声道:“一碗素面。”
摊主抬眼一看,见是他,欲言又止。
最终无声地叹了口气,默默下了一碗面,还特意多添了一撮青菜。
面刚端上,热气还未散开。
突然,一桶污秽不堪的粪水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浇了何涛一身!
面碗被打翻在地,汁水横流。
何涛猛地站起,怒火瞬间冲上头顶。
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妇,赤红着双眼,指着他厉声哭骂。
“狗杀才!偏偏就你回来了?!为什么你不死?!为什么独独你逃得了性命?!”
何涛愣在原地,刚燃起的怒火像被冰水浇灭,僵在原地,一语不发,任凭脸上污秽流淌。
那妇人状若疯魔,扑上来撕扯他的公服,尖利的指甲在他脸上抓出数道血痕。
周围聚拢了不少人,却无一人上前阻拦,他们都认得这妇人。
“她男人就死在征讨梁山的战役里的!”
“听说去的八百人,无一个回来。”
“府衙就发了三两抚恤银,这叫孤儿寡母怎么活?”
何涛不再躲闪,任由妇人撕打。
他脸上金印扭曲,粪水混着血水往下淌,眼中却是一片死寂的空洞。
这无人阻拦的默许,比任何指责都更令人窒息。
“住手!”
就在这时,一声沉稳的断喝传来。
人群分开,只见一位身高八尺,面如重枣,留着一部飘逸长髯的魁伟官差排众而出。
他一把扶起几近瘫软的农妇,又挡在何涛身前,正是新上任的三都缉捕使臣,美髯公朱仝。
他原为郓城县马兵都头,因何涛征讨梁山失利,被府尹调来顶替其职。
何涛见到朱仝,眼中最后一点光彩也熄灭了。
他默默地从湿透的怀中摸出几文铜钱,轻轻放在面摊桌上,朝着摊主微微颔首,转身便走。
背影佝偻,萧索得如同一条无家可归的老狗。
朱仝心中不忍,快步跟上劝道:“何兄,世事无常,非你之过,还需想开些。”
何涛却只是摇头,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风箱:“朱都头不必宽慰,皆是何涛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朱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声,也不知该如何再劝。
他知道何涛此前为了公务征讨梁山,无缘得见老娘最后一面,害得老人家走都不安生。
如今他公务惨败,脸刺金印,官身被革,落得个不忠不义,不孝不仁的下场。
朱仝劝散了围观的百姓,继续巡街,行至街角,忽被一位书生打扮的文士拦下。
文士声音温润,举止有礼:“敢问这位公差大哥,可知何涛家住在何处?”
朱仝闻声转头,正要作答,却见那文士在看清他面容的瞬间,如遭雷击,竟脱口惊呼。
“二……二弟?!”
朱仝一愣,抚须的手顿在半空,面露疑惑:“这位先生怕是认错人了?在下朱仝,并非你的二弟。”
文士闻言,眼神骤然一暗,方才瞬间爆发的神采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恍惚的失落。
他勉强笑了笑,掩饰着失态:“是在下唐突了,阁下与我一位失散多年的结义兄弟……实在太过神似。”
他再次拱手,声音已恢复平静:“多谢指路。”
说完,那文士匆匆转身离去,背影竟显得有些仓促。
朱仝伫立原地,望着那文士远去,只见其步履间竟似带着难言的怅惘。
他手捋长髯,喃喃自语:“真是个怪人。”
朱仝却不知,方才那失态的文士,正是刘备。
而他那副酷似关羽的容貌,在一瞬间,恍然击穿了时空,让那位魂牵梦萦着桃园结义之情的仁主,险些泪洒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