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金光,还没来得及给西城那座残破的山神庙镀上暖色,就被庙内压抑的喘息声搅得粉碎。
香案前,那个被街坊们喊了几十年“卜瞎子”的老人,此刻枯瘦的身躯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落叶。
他不是在算命,也不是在通灵,他那双瞎了的眼睛死死“瞪”着地面,另一只手疯了似的攥着根烧火棍,在冰冷的香灰上狂乱地划拉。
小豆子蹑手蹑脚地从破门后探出半个脑袋,本以为卜爷爷又是犯了老寒腿,可凑近一瞧,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那地上哪是什么鬼画符,分明是一张让他头皮发麻的草图!
歪歪扭扭的线路犬牙交错,几个酷似避雷针的符号旁,还标注着一串串他看不懂、但感觉很“洋气”的鬼东西,像是教书先生讲过的什么“阿尔法”“贝塔”。
这哪里是算卦,分明是在画电路板施工图!
小豆子不敢耽搁,兔子似的蹿出庙门,一路狂奔向民声司。
民声司内,气氛凝重。
王永江,这位奉天派的大管家,戴着老花镜,额头上青筋直跳。
他对着地上的灰土拓片,反反复复看了不下十遍,最终一拍大腿,声音都变了调:“错不了!这是日谍在北平城内的电台布局图!你看这天线符号,这电码频段……我的天,连备用频段都标出来了!这情报……这情报比我们特务处花了半年渗透进去的内线搞到的还详细!”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张作霖,“大帅,卜瞎子他……他一个瞎子,是如何得知此等绝密的?”
张作霖正用小拇指掏着耳朵,闻言嘿嘿一笑,一口大碴子味的东北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匪气:“还能是咋地?老子梦里那三位神仙教的呗!昨晚又给老子托梦了,说城里有‘千里传音’的妖孽作祟,还把图给画下来了。”
他嘴上说着玄学,眼前的虚空中,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系统面板却清晰无比:
【“梦境情报”已生成,经系统后台数据比对,与近期监听到的微弱异常信号匹配,可信度判定为91%。建议立即采取行动。】
“行了,别搁那儿瞎琢磨了。”张作霖把指头上的耳垢往地上一弹,眼神瞬间从浑不吝变得锐利如刀,“按图索骥,给老子活捉!记住,死的不要,老子要撬开他们的嘴!”
上午的阳光正好,西城一条不起眼的胡同里,一声鸡鸣被几声沉闷的破门声打断。
奉军的行动力堪比后世特警,从天而降,直扑一处挂着“酱菜坊”招牌的院子。
地下室内,一部崭新的日式电台还在微微发热,旁边散落着三册密码本。
被枪托砸得满嘴是血的特务,没撑过三轮“物理劝说”,就把什么都吐了出来:“我们……我们是黑龙会的……消息主要是靠几个进步学生传递……有个北大的教授,叫……叫陈明远,他经常来这里取走整理好的情报。”
“陈明远?”王永江大惊失色,那可是北大赫赫有名的新派学者,天天在报纸上疾呼思想启蒙,抨击军阀统治,在青年学生里威望极高。
“大帅,此人影响甚大,立刻抓捕恐怕会引起学潮!”
“抓?谁说要抓了?”张作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打草惊蛇那是蠢货干的。老子要玩的是‘惊弓之鸟’,让他自己把魂儿吓飞了,自己蹦出来给老子看!”他冲门外招了招手,小豆子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了进来。
“豆子,给你个活儿。”张作霖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几句。
小豆子听得眼睛越来越亮,连连点头,一溜烟又跑了出去。
不到正午,北大校门口,一阵清脆的童谣声就像长了翅膀,飞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教授夜夜走东门,手里攥着小纸团;洋人给钱他点头,大帅耳朵早听见!”
陈明远刚下课,就被一群义愤填膺的学生团团围住。
为首的学生代表将一张写着童谣的传单拍在他面前,痛心疾首地质问:“先生!这童谣传遍了,您……您当真与日本人有染?”
“荒谬!一派胡言!”陈明远气得浑身发抖,他一向自诩风骨,视人格清白重于生命,“这是构陷!是那个草莽军阀对我等知识分子的无耻污蔑!他们害怕真理的声音,所以只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一番慷慨陈词,暂时稳住了学生。
可他心里,却第一次泛起了一丝莫名的寒意。
当晚,他按照约定,秘密前往东交民巷一处偏僻的接头地点,准备与日本领事馆的“文化专员”会面。
然而,往日里灯火通明的屋子一片漆黑,人去楼空。
一股不祥的预感扼住了他的咽喉。
归家途中,夜风凄冷,他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舌根一阵发麻,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那首白天的童谣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里炸响:“……大帅耳朵早听见!”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衬衣。
他猛地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空无一人的街道,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
真的是童谣吗?
还是……张作霖真的拥有一种超自然的监听手段?
亦或者,那家伙早已在这座城市里,织就了一张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的耳朵网?
与此同时,民声司的公堂上,一场好戏正进入高潮。
前两天因造谣“大帅府军粮发霉”而被“舌疮验谎”的泼皮,此刻正跪在堂下,涕泪横流地翻供:“青天大老爷饶命啊!小的……小的是被日本人收买的!一个叫‘文化净化会’的组织给了我五十块大洋,让我到处散播谣言,败坏大帅的名声!”
老判官一拍惊堂木,顺藤摸瓜,审出了这个由日方暗中资助、专门从事反张舆论宣传的所谓“文化组织”。
张作霖从后堂踱步而出,当着所有围观百姓的面,指着那泼皮的嘴,声如洪钟:“你们都看见了?有人问,为啥他的舌头没烂?那是因为老子法外开恩,留着他的舌头,好让他今天能把真相说出来!”
百姓们顿时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对大帅的“神威”与“仁慈”佩服得五体投地。
张作霖趁热打铁,当场颁布《反谍童谣令》:“凡我北平百姓,听见密谋快报告,赏钱赏粮还免劳;若敢包庇不吭声,全家舌头一起糟!”
这一手操作,简直是舆论战的降维打击,直接把民间防谍的责任与对超自然力量的恐惧捆绑在了一起。
深夜,陈明远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他看着桌上那份原本准备在明天学术会议上发表的、题为《论程序正义与思想自由》的演讲稿,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颤抖着手,将稿纸一张张撕得粉碎。
然后,他提起笔,在新的纸上,写下了一行截然不同的文字:“我们曾以为,启蒙是光,是驱散愚昧的唯一途径。可当千万张嘴都能发出声音,当街头的童谣能成为法令,当荒诞的梦境能侦破间谍网……或许,我们一直寻找的真正的理性,从来就不在象牙塔里,而在那喧嚣的、泥沙俱下的街头巷尾。”
他推开窗,深秋的凉意扑面而来。
远处胡同口,小豆子正带着一群半大的孩子,用稚嫩的童声,唱着一首全新的歌谣:“大帅不拜神,专收天下的嘴;谁要说真话,就是国家的宝!”
歌声穿透夜色,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也在这一刻,张作霖的脑海里,系统面板再次浮现:
【民声主权回收率:79%;由知识分子与西方势力构成的“反神权联盟”内部动摇指数上升至53%】
这一夜的北平,无火无刃,甚至没有一声枪响。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一场思想的天平之战,就在那琅琅上口的童谣声中,发生了决定性的倾斜。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当全城百姓都在议论着“神仙托梦”、“童谣破案”这些足以载入志怪小说的奇闻时,他们并不知道,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的事件,正像投入湖面的一颗颗石子,激起的涟漪终将汇成滔天巨浪。
他们需要一个声音,将这匪夷所思的一切,编成一个条理分明、能下酒、能咂摸味儿的故事。
而第二天清晨的北平茶馆里,那个他们翘首以盼的声音,正呷了口浓茶,润了润嗓子,准备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