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晨曦如同最精细的金粉,均匀地洒在北平城的青砖灰瓦上。
昨夜的诡谲寂静被一声悠长的锣响划破,紧接着,是几名穿着短褂的汉子,抬着巨大的木板,一路小跑,将一张张盖着鲜红大印的告示,“啪”地一声贴在了各个街口的布告栏上。
“啥玩意儿啊这是?”一个刚出摊的豆汁儿贩子伸长了脖子。
“《轻负令》?听着倒是个好词儿。”人群渐渐围了过来,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账房先生挤到前头,一字一句地念叨起来:“奉大帅令,体恤民艰,即日起,北平全境田赋,减三成!城内小商小贩,免厘金三年!挑夫走卒,水脚力钱,概不纳捐!”
整个布告栏前,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三秒之后,人群炸了。
“我没听错吧?田赋减三成?这可是从龙椅上都抠不出来的肉啊!”
“老天爷!我昨天还在背地里骂张大帅是‘东北来的刮地皮’,今天他……他这是要给我往回退钱?”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使劲掐了把自己大腿,疼得龇牙咧嘴,这才相信不是梦。
人群中,一个老头猛地一拍大腿,嗓门洪亮:“哎哟喂!这不就是前两天‘老铁嘴’在天桥底下唱的那段儿吗?‘大帅坐北平,先敬老百姓,田里少收三成粮,家里多个胖儿郎’!我当时还当他胡咧咧,闹了半天,这是提前剧透啊!”
“我的个亲娘,说书唱戏的玩意儿,居然成了真金白银的政策?这届大帅的路子,有点野啊!”
混乱的人群中,一顶不起眼的青呢小轿里,新上任的财政总长王永江正透过轿帘,默默观察着这一切。
他本是奉命巡街,探查民情,却看到了这辈子都难以想象的景象。
一个头发花白的农妇,在布告栏前听完内容,先是呆立,随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大帅府的方向,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一边磕一边哭:“俺家那口子病着,就指望地里那点收成换药钱,这一减,俺家五口人,有活路了!大帅是活菩萨啊!”
王永江心中巨震,他读了半辈子圣贤书,草拟过无数条文律令,深知政令推行之难。
可今天,一条从街头俚语里扒出来的“顺口溜”,竟比朝廷的万言圣旨还管用,一文钱的减免,就实实在在地救活了一家子。
他放下轿帘,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俚语成法……以民声为律,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可它,他娘的竟然比圣旨还灵。”
与此同时,民声司公堂内,气氛却与外头的喧闹截然不同。
张作霖大马金刀地坐在堂上,底下站着七个战战兢兢的说书人,为首的正是“老铁嘴”。
“诸位,都是北平城里嘴皮子最利索的好汉。”张作霖的目光挨个扫过他们,笑了笑,从桌上拿起一摞崭新的大洋,随手一扔,叮叮当当滚了一地。
“一人十块,拿着。咱不搞虚的,给钱,办事。”
说书人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先伸手。
张作霖把手一挥:“怕啥?咱这民声司,就是要让你们这些最懂老百姓嗑啥唠啥的人,接着唱!唱咱的新规矩,唱咱的新北平!谁唱得好,唱得老百姓爱听,我这儿的赏钱,管够!”
老铁嘴胆子最大,他捡起十块大洋,在手里掂了掂,冰凉的触感让他心里踏实了。
他眼珠一转,当即清了清嗓子,竹板那么一打,张口就来了一段新的:“说新政,道新章,大帅又有新主张!穷娃也能进学堂,不收你那一文洋!学会识字能记账,提笔还能告贪官!贪官污吏哪里跑,大帅铡刀快又光!”
“好!”张作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盖都跳了起来,“就这个调调!这‘学堂令’,就按老铁嘴这个唱词办!王秘书,记下来!北平下辖各县,每个县必须给老子建三所义学,不收学费,管一顿饭!教材嘛……就叫《大帅新政三字经》,把这些顺口溜全给印进去!”
他又指了指人群里一个机灵的小伙子,正是昨天献计的“小豆子”:“你,以后就是咱民声司的‘民声跑腿’,专门满大街收这些童谣、顺口溜!有好段子,直接送到我这儿来!”
到了正午,鼓楼前的“纳言坛”早已是人山人海。
这是张作霖立下的新规矩,每日午时,百姓可在此处畅所欲言,上骂贪官,下陈民苦。
一个满身酒气的泼皮在人群里扯着嗓子大喊:“什么狗屁《轻负令》!今儿减三成,明儿就加五成!大帅给钱是假,变着法儿搂钱才是真!我呸!当咱们都是傻子?”
话音未落,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泼皮和高台上面无表情的张作霖身上。
张作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把他给老子带上来。让他把话说清楚。”
两个亲兵架着泼皮上了台。
张作霖并不发怒,只是淡淡地说:“老子说的话,是真是假,不用嘴辩,用舌头验。来人,上‘舌疮验谎法’!”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判官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来,盘中放着一根银针和一小碗蓝汪汪的药水。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银针在那泼皮的舌尖上轻轻一刺,不见血,随即用棉签蘸了那药水,往针刺处轻轻一抹。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泼皮的舌尖,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块黑斑,如同腐肉一般,紧接着,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捂着嘴巴满地打滚。
张作霖洪亮的声音响彻全场:“看到了吗?我张作霖受命于天,自有神明护佑!说真话,舌底生津,养身健体!说假话,污蔑朝政,药见即腐!这叫‘天谴’!”
台下百姓看得目瞪口呆,不少人当场就跪了下去,高呼“大帅神威”。
他们哪里知道,那所谓的“硫磺靛蓝试谎剂”,不过是张作霖从系统里兑换的心理威慑道具,只会对人撒谎时因紧张而分泌的特殊唾液成分产生化学反应,并无大碍,但那瞬间的视觉冲击和疼痛感,足以击溃任何人的心理防线。
“真话养舌,假话烂嘴!信不信,由你们自己!”张作霖一甩袖子,留给全城一个深不可测的背影。
下午,北京大学的讲堂内,气氛却截然相反。
历史系教授陈明远正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讲:“……所谓‘舌疮验谎法’,不过是江湖骗子的低劣把戏!是利用化学反应和群众的愚昧心理,制造个人崇拜!这张作霖,名为统帅,实为新时代的巫蛊之王!我们作为新时代的知识分子,必须揭穿他……”
台下学生们群情激愤,纷纷高喊“打倒军阀迷信”。
突然,前排一个领头喊口号的学生猛地捂住嘴巴,脸色煞白,含糊不清地叫道:“我……我的舌头……麻了!像有针在扎!”
话音未落,他身边的另外三名学生也接二连三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都说自己的舌头又麻又疼。
全场顿时一片骚动。
陈明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比谁都清楚,这几个学生正是昨夜与他一同密谋,要在今天带头“揭穿大帅骗局”的核心成员。
这事儿,怎么会……
他不知道的是,他们的密谋,被路过窗外收民声的小豆子听了个一清二楚,转头就编成了一段新童谣:“大学堂,有教授,嘴上说得文绉绉,背地里头搞阴谋。教授说瞎话,舌头要烂掉,学生跟着讲,嘴里起火泡!”这童谣半天之内,已经传遍了整个校园。
陈明远强撑着辩解:“这是巧合!是心理暗示!大家不要相信!”
可台下已经有人哄笑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汇成一片嘲讽的声浪:“还真是巧合咧!看来大帅的耳朵,真能隔墙咬人咧!”陈明远站在讲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打脸来得太快,让他彻底破防了。
夜深人静,民声司的档案房里依旧灯火通明。
小豆子趴在堆积如山的纸条前,打着哈欠,将今天收集到的三十多张“民声”编成了一段更长的顺口溜:“东城井水咸,快去找匠官;西城税吏贪,名字写鼓栏;娃儿想上学,就唱学堂谣;谁敢不照办,大帅把他砍!”
王永江巡视至此,拿起那张写得歪歪扭扭的纸条,初时还带着一丝不屑,可越看,眼神越是震惊。
这看似粗鄙的打油诗,分门别类,权责清晰,惩戒分明……这,这哪里是什么顺口溜,这分明已经具备了最原始、最有效的律法雏形!
他激动得手都有些颤抖,抓起毛笔,在纸条的空白处重重写下一行批注:“民声即天声,民意即法理。建议以此为基础,设‘民声议政会’,广纳民言,以成法典。”
镜头缓缓拉远,窗外是北平城的万家灯火,无数孩童在睡梦中,还在无意识地呢喃着白天新学会的童谣。
悬浮在张作霖脑海中的系统面板上,数据悄然变动:
【当前民声政策转化率:68%;知识垄断壁垒,已下降至32%】。
这一夜,没有金科玉律的颁布,没有鸿儒大德的论道,但一部崭新的,活生生的治国之法,已在街头巷尾,在妇孺的传唱中,悄然生长。
然而,几乎无人察觉,随着这股源自民间的崭新气数在北平城内盘旋升腾,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平衡,正被悄然打破。
城中那些看不见的脉络,那些维系着旧日命理的丝线,开始发出不易察觉的绷紧与断裂之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正以前所未闻的方式,重塑着这座古都的命运,也惊动了那些沉睡在阴影中的窥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