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文武百官按照品级排列整齐,个个屏息凝神。
然而,颜卓却与众人不同。
他穿着朝服站在那儿,身子挺得笔直,可那双眼睛空洞无神,愣愣地盯着眼前光洁的地面,仿佛魂被抽了去,只剩一个肉身。
仔细看去,他脸色灰暗,眼窝深陷,皱纹比往日深刻了许多。
鬓角甚至能看到新冒出来的白发,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苍老。
耀兴帝目光扫过殿下群臣,也注意到了颜卓。
皇帝心中跟明镜似的,颜若城和翊王妃在灯会上遇刺,颜若城重伤生死未卜。
紧接着庶女颜素又被掳走,虽然后来侥幸回来了,但这一连串的打击,搁谁身上都受不了。
再加上这事隐约还牵扯到了三皇子,更是敏感。
看着颜卓那副魂不守舍、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模样,他清了清嗓。
“定远侯。”
这声音惊醒了沉浸在思绪中的颜卓。
他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从噩梦中拽了出来,慌忙从队列中跨出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沙哑:“臣在。”
他语气放缓了些,带着明显的体恤之意:“颜爱卿,朕观你今日气色甚差,眉眼间尽是疲态。可是近日府中接连变故,忧思过度,以致身体违和?”
这话一出,殿内不少大臣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颜卓身上,有同情的,有探究的,自然也少不了些看热闹的。
颜卓心头一紧,“劳陛下挂心,臣确是因家中琐事,心神难安,有负圣恩,请陛下恕罪……”
皇帝见状,心中更是了然,他摆了摆手,语气愈发温和,显得格外通情达理。
“爱卿不必如此。家中遭逢如此巨变,为人父者,心中悲痛,朕能体谅。听说颜将军伤势沉重,至今未醒,朕亦忧心。还有府上五小姐受惊归来,也需安抚。此乃人之常情,何罪之有?”
这一番话,说得颇为恳切,既点明了颜卓的困境,也表达了对臣子家事的关怀,彰显了皇恩浩荡。
“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尽。”
皇帝微微颔首,继续说道:“至于遇刺一案,爱卿也不必过于焦心。朕已责令京兆尹协同翊王,加派人手,全力追查凶徒,务必查明真相,严惩不贷!定会给你,给翊王,也给所有受惊之人一个交代。”
这话既是安抚,也是表明朝廷对此事的重视,更暗示调查的主导权在朝廷和翊王手中,颜卓不必,也不应过度插手。
颜卓此刻心神俱疲,哪里还想得到那么多,只觉得皇帝如此关怀,已是天恩,连忙应道:“是,臣明白……谢陛下!”
皇帝看着他依旧恍惚的样子,知道让他现在处理朝政也是勉强,便做出了决定。
“颜爱卿,国事虽重,但身体更是根本。朕看你如今状态,实难安心。这样吧,朕准你三日休沐,暂且回府好生休养,调理身心,处理家事。朝中事务,暂且交由他人代理。待你精神恢复,家中安顿妥当,再行上朝不迟。”
放三天假,让他回家休息,这确实是极大的体恤了。
颜卓闻言,心中一块大石头仿佛落了地,又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此刻确实无法在这朝堂上集中精神,回家……虽然府中也是冷清压抑,但至少不必在此强撑。
他跪伏在地,行了大礼,声音带着疲惫和感激:“臣……叩谢陛下隆恩!陛下体恤之情,臣没齿难忘!”
皇帝看着他叩首,淡淡道:“嗯,去吧。好生保重。”
谢陛下!”颜卓再次谢恩,然后才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身。
他不敢再看皇帝和同僚,低着头,脚步有些虚浮地,一步一步退出了金銮殿。
那背影,在宏伟宫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孤寂和苍凉。
看着颜卓离去,皇帝的目光收回,深邃难测。
殿内群臣心思各异,但都明白,经此一事,定远侯府在朝中的地位,恐怕要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了。
看着颜卓如今的样子,梁奇心中可是畅快极了,这就是报应!
让他杀了自己的儿子,他的儿子如今也生死不知!还真是解气!也不知是谁竟帮了他如此大忙。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开始议论其他政事,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
颜卓被勒令休沐三日,这意味着许多需要定远侯府配合或是经由颜卓之手的政务会暂时停滞,尤其是在兵饷、军需调配方面(定远侯虽不直接管户部,但涉及军方用度,常有交集)。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不动声色地卡一卡颜卓那边的事务,或者在某些款项拨付上稍稍“延宕”一下的机会。
虽然不能造成太大影响,但能给焦头烂额的颜卓再添一添堵,也是好的。
还有那刺杀案……虽然主要由京兆尹和翊王负责,但若后续查案需要动用大量银钱(比如悬赏、异地调派人员等),或是涉及到某些账目往来,他户部就有机会插手了。
他或许……可以在审核、拨付款项时,稍稍“严谨”一些,或者“提醒”一下调查方向是否过于铺张浪费,无形中给调查设置一些障碍。
就算不能包庇刺客,能给颜卓期待的“速查严惩”拖拖后腿,也足以让他感到快意。
退朝时,梁奇随着人流缓缓走出大殿。
阳光照在他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冰冷的、大仇即将得报的兴奋。
他瞥了一眼走在前面,正与同僚低声议论着颜卓之事的几位官员,故意放慢脚步,凑了过去。
“唉,定远侯经此番,真是令人扼腕啊。颜将军年少有为,可惜了。”一位老臣摇头叹息道。
梁奇立刻换上一副感同身受的沉重表情,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只盼颜将军能吉人天相,早日康复,也好让颜侯爷宽心。”
他语气充满了“真诚”的忧虑,仿佛完全忘记了那段杀子之仇和夺妻(虽未成,但已触及其尊严)之恨。
此话让朱迅听了,他眉头微蹙,这梁奇,他何时如此关心颜卓了?
他未来姑爷生死未卜,女儿还在王府守着。今日下了朝,他定要去王府探望一番才能放心。
在此时,梁奇又巧妙地引导了一句:“只是这刺杀之事,发生在灯会,波及皇子,影响恶劣,京兆尹和翊王府接下来怕是要大力查办,这其中的花费……唉,户部这边,怕是又要难做了。”
他成功地将一丝关于“耗费”的担忧植入对话,既符合他户部侍郎的身份,又为日后可能的手段埋下了伏笔。
回到户部衙门,梁奇坐在自己的值房里,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他唤来一名心腹属官,低声吩咐了几句,内容无非是密切关注与定远侯府相关的各项钱粮调度,特别是可能涉及颜若城麾下部队或者侯府本身的开支,稍有不妥或可斟酌之处,立刻报他知晓。
属官领命而去。
梁奇独自坐在窗前,脸上缓缓露出一丝阴沉而得意的笑意。
颜卓的“休沐”,在他看来,绝非喘息之机,而是他梁奇落井下石、一步步将这杀子仇人推向更深渊的开始。
他要利用手中的职权,利用这朝堂的规则,慢慢地、不动声色地,让颜卓体会到失去一切、孤立无援的滋味。
梁奇本一精明之人,殊不知他此番作为正是在砍断太子臂膀。
同为太子党羽,如此,表示自相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