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两人皆是醉意深沉。
孟霄终是看不下去,出声结束了这次宴席,他唤来褚珩的侍从,吩咐他们将人安稳送回府中。
随后又转身绕到孟紫芙身旁,正要俯身扶她起身时,却见她伏在案上,一动不动,眸光怔怔地望着褚珩离去的方向,晶莹的泪珠无声滚落,悄无声息地浸湿了袖角,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孟霄一时顿在原地,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
他长孟紫芙三岁,自幼一同长大,记忆中小妹永远是笑着的,眉眼弯弯,乖巧伶俐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想时时护她在身后。
更何况,她是母亲膝下最小的孩子,他与长姐向来把她宠若珍宝。如今见她失魂落魄,孟霄心里也像被揪着似的疼。
他缓缓抬手,极轻地抚上她微颤的肩,声音放得柔软:“我们也该回去了。”
听到孟霄的声音,孟紫芙强撑的情绪便骤然决堤。她浑身剧烈地抽动起来,压抑许久的哭声破腔而出,带着破碎的鼻音呜咽道:“哥哥,我……我好难受啊……”
话未说完,她就直起身子,伸手紧紧抱住孟霄的腰际,将泪痕斑驳的脸深深埋入他的衣襟之间,试图将哭声压下去,可那哽咽却像断不了的线,一声声从喉间溢出,反复只剩一句:“我好难受……”
孟霄眉头拧得更紧,眼底的疼惜几乎盈眶而出。他抬手覆在她的后背上,如儿时般轻轻拍着:“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他也是今日才知晓小妹与褚珩的事,若非孟紫芙主动寻他求助,怕是还要被蒙在鼓里。
这一整日,孟霄心里翻来覆去想了许多。他很清楚,眼下的局势根本容不得二人有半分牵扯。
尤其对褚珩而言,他一个在皇子倾轧中如履薄冰之人,两人的联系只会成为催命的符咒。
身为兄长,他何尝不愿小妹能寻得真心之人,一辈子顺遂无忧。可朝堂的暗涌汹涌,他看得太透彻:褚珩空有才志却无根基傍身,他护不住她。
身为兄长,他更无法眼睁睁看小妹被卷入漩涡,落得万劫不复的境地。
如今二人若是能就此了断,那么……还是断了的好。
……
孟紫芙次日转醒时,只觉太阳穴阵阵抽疼,头胀得像是要裂开。
她勉强抬手摇了摇床头的银铃。不过片刻,便有丫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盏走进来。
“小姐昨日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竟饮了那么多酒。”丫鬟说着,将汤碗递到她面前,“这醒酒汤是少爷特意吩咐厨房煨的,您快趁热喝了,好歹能舒服些。”
孟紫芙接过瓷碗,没接丫鬟的话茬,只哑着嗓子问:“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丫鬟柔声答:“回小姐,已是巳时三刻了。”
巳时三刻。孟紫芙在心底无声重复着,眼底的低落又深了几分——他……已经离京了。
丫鬟见她捧着碗出神,不由轻声问:“小姐在想什么?”
孟紫芙蓦地回神,轻轻摇首:“无碍。”说着便将醒酒汤一饮而尽,将空碗递还给丫鬟后,转身便重新躺回床榻上,“我还要再歇会儿,你先下去。”
丫鬟看她扯过锦被蒙住头,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昨夜少爷特意嘱咐,容小姐独自静心。
她未再多言,只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掩上房门。
关门的声响传来,孟紫芙才缓缓睁开眼,目光空茫地落在帐顶的某一处,又一次失了神。
……
自指婚圣旨颁下后,后续诸礼便紧锣密鼓地推进。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仪程前前后后历时一月有余,最后将大婚吉日定于九月初六。
而褚琛的婚期则定于八月十八,略早于褚琰。
适逢两位皇子同期大婚,诸事繁杂,礼部上下忙得脚不沾地。
祈安亦比往日忙碌许多。皇后特旨恩准,为她指派了宫中资深的教习嬷嬷,令她每日入宫习礼。
这看似寻常的安排,实则为她日后离府入宫提供了由头,既可暂避徐家耳目,又为日后听雨堂有消息传来时,提供了交接的机会。
祈安早年曾在听雨堂习过礼仪,本就有底子在,加上她天资聪颖,学来一点就通,不过数日便掌握了要领,每日的任务皆能早早完成。
今日也不例外,未至晌午,她就将嬷嬷新教的仪规学扎实了。
教习嬷嬷满面欣慰,连声夸赞:“姑娘当真悟性过人!老奴不过略加指点,姑娘就全领会了。”
祈安微微欠身,语声谦和:“全赖嬷嬷悉心教导,才能如此顺利,有劳嬷嬷费心了。”
“这哪算费心,本就是老奴分内之事。”嬷嬷含笑摆手,又道,“今日的课业已经完成,那便暂且至此,明日再授新仪。”
祈安刚要颔首应下,殿外忽传来一声清晰通传:
“肃王殿下到——!”
殿门便被人推开,褚琰身着常服,缓步走了进来。他身姿挺拔,墨发松松束着,眉宇间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凌厉,多了些温和。
教习嬷嬷见状,忙福身行礼:“老奴参见殿下。”
祈安亦随之屈膝,轻声道:“参见殿下。”
褚琰目光扫过二人,抬手示意:“嬷嬷先退下吧。”
嬷嬷心领神会,恭敬应了声“是”,随后离开。
待殿门合上,祈安直起身,抬眸看向褚琰:“殿下今日怎会得空过来?”
要知道自上月中旬至今,褚琰就未有过半日清闲。北疆戎狄再起异动,这些日子军报不断,他整日奔波劳形,有时两人数日才能匆匆一见,而他眉宇间总凝着难以化开的倦色。
褚琰未答她话,只迈步上前,将人紧紧拥入怀中。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祈安微怔,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听见褚琰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沉重:“庭息战事不利,北疆已连失两座城池。”
祈安闻言并未太过意外——此前褚琰便与她提过,此次朝廷派往北疆的,是新被提拔的翰林文员。
秦家秦阆手握重兵,而皇帝素来多疑,时日越久,便越担心他拥兵自重。
可秦家终究是助他登基的功臣,他既想留下贤君美名,又怕落得“卸磨杀驴”的讥名,不好明着对秦家动手,便暗里行“压武抬文”之策,想借此削弱武将势力。
为此,他不仅在科举中拔擢知兵文的文人,更在翰林院里专门培养了一批人——这些人熟读兵书、精研兵法,论理论头头是道,却从未有过实战经验。
此番戎狄来犯,恰成了皇帝予他们“实战练兵”之机。纵然褚琰常年与戎狄交锋,深知戎狄习性战法,皇帝也没遣他出征。
如此安排,也是存心打压。毕竟褚琰是亲生皇子,比起外姓秦家,总归更易掌控。
只是那掺杂着私心的安排,结果却是不尽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