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戴鸭舌帽的小伙子抱着孩子来串门,手里拿着个旧算盘。“我爸说这是他当年当会计用的,算错一笔账就得挨批,”小伙子拨了拨算珠,“让我拿来给你看看,说上面有他的汗珠子,能辟邪。”算盘珠子发黄,凹槽里全是包浆,一看就用了几十年。
铁雄凑过去,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噼里啪啦拨了一通,结果算错了数,引得孩子“咯咯”笑。“你这脑子,”张伟敲他后脑勺,“修收音机的本事没学到家,瞎折腾的能耐倒是见长。”铁雄嘿嘿笑,突然指着算盘底座:“这儿有字!”
底座上刻着行小字:“1978年3月,记于红星大队。”小伙子他爸正好进来,看见字突然红了眼眶:“这是我转正那天刻的,当时攥着算盘,手心里全是汗。”他摸了摸算珠,“那会儿哪想过能有现在的日子,计算器按按就出数,哪用得着这么费劲。”
张伟把算盘摆在柜台里,旁边放着那台修好的收音机。阳光照进来,算珠和收音机的旋钮都闪着光,像两串不同年代的珠子,串着同一条日子的线。铁雄蹲在旁边,用手指蘸着唾沫数算珠,嘴里念叨着“一上一,二上二”,跟个刚上学的娃似的。
中午吃饭时,铁雄他娘送来一笼包子,韭菜鸡蛋馅的,香得人直咽口水。“我听铁雄说陈奶奶给了你个老令牌?”她往张伟碗里塞包子,“那老太太藏着不少宝贝呢,上次还给我看过她绣的嫁衣,凤凰尾巴上的金线,都是真金抽的丝。”
正说着,陈奶奶拎着个竹篮进来,里面是刚摘的香椿芽。“给孩子们摊鸡蛋吃,”她看见桌上的包子,“哟,你娘又蒸包子了?我得拿两个回去,铁雄这小子昨儿还念叨呢。”铁雄赶紧递过塑料袋,趁人不注意,往陈奶奶兜里塞了块糖。
下午,张伟正教铁雄修磁带录音机,突然听见院里吵吵嚷嚷的。出去一看,刘大爷正举着个梯子,要给石榴苗搭更高的架子。“这花苞都快破口了,”刘大爷喘着气,“得让它舒舒服服地开,别憋屈着。”街坊们都围着看,王大妈说要给花授粉,张老师说要画下来当教材,比过年还热闹。
张伟看着那鼓鼓的花苞,突然觉得它像铁雄录的磁带,像陈奶奶的令牌,像小伙子他爸的算盘,里面都藏着股劲儿——不是要长成多大的树,结多甜的果,就是想踏踏实实活出点响动,让日子记得住。
铁雄突然拽他胳膊:“张哥,你看!裂开了!”果然,最顶上的花苞裂开道小缝,露出点红,像姑娘害羞时抿着的嘴唇。大伙都屏住呼吸,连孩子都不闹了,眼睛瞪得溜圆。
张伟笑了,拍了拍铁雄的肩膀:“别急,该开的时候,它自个儿就出来了。”铁雄点点头,手里还攥着那盘“摇滚版评剧”磁带,阳光照在他脸上,亮得像刚出炉的馒头。
铁雄盯着那道裂开的花苞缝,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手指都快戳到花瓣上了:“张哥你看!它好像在动!是不是要开了?”
张伟刚想拦他,就见刘大爷举着梯子退了两步,直拍大腿:“别急别急!这花骨朵傲娇着呢,得等太阳再暖点,它才肯露脸。”王大妈已经找来了小喷壶,小心翼翼往花苞周围喷水:“给它润润,开得更水灵。”
正说着,陈奶奶拎着竹篮又回来了,篮子里是刚烙的葱花饼,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我就猜你们在这儿围着,”她把饼往石桌上一放,“先垫垫肚子,看花哪有吃饭要紧。”铁雄手快,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饼渣掉了一身,含糊不清地喊:“好吃!比我娘烙的脆!”
张老师扛着画板来的时候,花苞又裂开点,露出的红更艳了,像胭脂抹多了似的。他支起画板就开始画,铅笔在纸上沙沙响,嘴里还念叨:“这弧度得记准了,明天开花就不是这模样了。”
街坊们跟赶集似的,有端着瓜子来的,有搬着小马扎坐前排的,连隔壁楼的小孩都被大人抱着来看热闹。张伟站在边上看着,突然觉得这场景比开花本身还热闹——就像小时候巷子里哪家做了新点心,全胡同的人都来尝一口,日子像串糖葫芦,酸酸甜甜黏在一起。
铁雄吃着饼,突然指着花苞喊:“动了动了!真的动了!”大伙赶紧凑过去,就见那层薄薄的花瓣正一点点往外挣,跟刚出生的小猫似的,慢得让人着急。刘大爷蹲在旁边,手里还攥着搭架子的绳子,念叨:“慢点没关系,别扯着筋。”
太阳慢慢爬到头顶,晒得人暖洋洋的。张伟正给大伙分矿泉水,就听“哇”的一声,铁雄蹦了起来。回头一看,那花苞终于彻底绽开了,层层叠叠的花瓣红得发紫,花心金黄金黄的,像把小伞撑在了枝头。
“开了开了!”王大妈激动得直拍手,“我说啥来着,准是朵好花!”张老师的铅笔也停了,盯着画纸跟真花比了又比,笑着摇头:“画不出来,这精气神,得亲眼瞅才够味。”陈奶奶掏出块手绢,给花轻轻擦了擦花瓣上的灰:“瞧这模样,跟当年我嫁过来时头上戴的绒花一个色。”
铁雄傻笑着,伸手想摸又缩了回去,转头冲张伟喊:“张哥,咱给它起个名呗?叫‘红胖子’咋样?你看它圆滚滚的。”大伙都笑,王大妈拍了他一下:“俗!叫‘满堂红’多好,吉利!”陈奶奶也说:“叫‘喜临门’吧,这花开得,像有啥好事要进门。”
正吵着,戴鸭舌帽的小伙子抱着孩子来了,孩子伸手就要抓花瓣,被他爸按住了:“只能看不能摸,这是大伙一起盼开的花,得好好护着。”孩子不依,哼唧着要摘,张伟赶紧从兜里摸出颗糖:“你看,这糖纸比花瓣还亮,咱玩糖纸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