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夜鸩跟随长安宗的团队,在蒙渊帝国礼部官员的引领下,于皇都东区一处名为“磐石驿”的大型馆驿安顿下来。
驿馆同样由巨大的黑色岩石堆砌而成,风格粗犷坚固,内部空间却颇为宽敞,划分出数个独立的院落供不同宗门使用。空气中那股特有的皮革、矿石与铁锈混合的气息,在这里似乎更加浓郁了。
简单的分配后,秦夜鸩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间石室。室内陈设极其简洁,只有石床、石桌和几个蒲团,透着一股北境特有的实用主义气息。
透过狭小的石窗,能看到外面街道上步履匆匆、裹着厚实皮裘的行人。暂时没有宗门事务,长老们似乎也被召集去参加初步的会晤,整个驿馆显得有些安静。
“与其枯坐,不如出去转转。”秦夜鸩心中念头微动。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座帝国都城,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以及那些潜藏在彪悍表象下的暗流。
蒙渊不是长安宗,这里的力量规则、人心向背,都值得细细揣摩。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为未来可能的“混乱”寻找支点。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磐石驿,汇入黑岩城宽阔而略显冷硬的主街人流中。
街道两旁的建筑大多低矮敦实,棱角分明,少有东岳常见的精致雕饰,却处处透着一种历经风霜的厚重感。店铺多以矿石、武器、皮货为主,空气中弥漫着兽脂、铁器锻造的烟火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冷冽灵气。
行人的步伐沉稳有力,眼神大多锐利而带着警惕,即使是普通百姓,眉宇间也有一股子剽悍之气。
秦夜鸩漫步其间,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街景,实则如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每一个细节:守卫巡逻的频率和路线、不同区域灵气的细微波动、行人间交谈的只言片语、商铺交易的模式……
看着那些穿着厚实皮袄、面孔被北风吹得粗糙泛红的蒙渊百姓,秦夜鸩的思绪不期然地飘回了隐周山。
他仿佛又听到了那对姐妹花的声音,带着南方的温软,却难掩深藏的思乡愁绪。
“阿姐,你看这山间的雾气,像不像我们北岳‘千仞雪谷’飘起的雪霰?”西凉梅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恍惚,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衣角,仿佛那是她与北岳唯一的联系。
姐姐西凉茜的声音则更为沉静,她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那片雾气,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嗯…是有些像那冷气。
只是少了北风的呼啸和冻原上铁线草的味道。”她的目光渐渐转向北方,眼神变得悠远绵长,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北岳的那片冻土。
“记得每年冰河解冻时,阿爹会带着我们去凿冰捕鱼,那刚出水的银鳞鱼,只用雪水煮一煮,就鲜美得紧…”西凉茜的声音中透露出对故乡的深深眷恋,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感,如同那北岳的雪霰,虽然寒冷,却也纯净而美丽。
西凉梅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的思绪也被姐姐的话语带回了那个遥远的北岳。“还有‘寒星节’的篝火!围着火堆跳舞,烤着整只的雪驼腿,烈酒烫得喉咙像火烧一样!”
她的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喜悦,然而,这喜悦却如流星般转瞬即逝,她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唉…不知何时才能回去看看。”
当时他恰好路过,将姐妹俩这带着淡淡忧伤的对话听在耳中。她们来自北岳圣地,是更北方的存在,与这蒙渊帝国接壤,风物气息或有相似之处。
西凉姐妹俩在 7 岁时离开了北岳圣地,随家人来到了南岳圣地。如今,岁月已经在她们身上留下了痕迹,但故乡的记忆却依然如昨日般清晰。那片寒冷而美丽的北岳,成为了她们心中永远的牵挂。
一个念头瞬间划过秦夜鸩的脑海:不如现在就将西凉姐妹传送过来?让她们亲眼看看这带着北境粗犷气息的皇都,听听这呼啸的风声,尝尝这带着铁锈味的空气,或许能稍解她们的思乡之情。
以他如今的手段和暗中掌控的资源,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将两人从隐周山挪移至此,并非难事。
这个想法极具诱惑力,不仅能安抚西凉姐妹,进一步收拢人心,也能让她们成为自己在这陌生之地的额外耳目。毕竟,她们对北境的理解远胜于初来乍到的自己。
然而,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盘旋了一瞬,便被秦夜鸩强行按了下去。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磐石驿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石墙,看到那个娇小的身影。
慕容诺婧。
他的“师父”。
秦夜鸩的眉头微微皱起,这一细微的动作几乎难以被察觉。然而,对于了解他的人来说,这却是一个重要的信号,表明他心中正有一些事情让他感到困扰。
他非常清楚那位小祖宗的性格特点,尤其是她对食物的保护欲(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对徒弟的保护欲)。在长安宗的时候,只要有女弟子和他多说几句话,她那张小嘴就会撅得高高的,仿佛能挂一个油瓶,而她的眼神则会像小刀子一样直直地飞过来,让人不寒而栗。
如果让她撞见自己身边突然多出两个容貌和气质都相当出众、而且显然关系非同一般的女子,秦夜鸩几乎可以想象到那将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
慕容诺婧肯定会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样瞬间炸毛,她手中的七星银剑会发出嗡嗡的响声,似乎在为主人鸣不平。
她的小脸会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完全不顾及周围的环境和他人的看法,就要冲过来质问。甚至有可能当场拔剑,以“清理门户”的名义对他动手。
到那个时候,他一直以来苦心经营的“温良恭俭”的形象恐怕会在瞬间崩塌。不仅如此,宗门内外也会因此引发诸多的猜疑和麻烦,这无疑会将他精心策划的计划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充满了各种无法预测的风险。
“小不忍则乱大谋……” 秦夜鸩在心中默念,眼神恢复了一贯的深邃平静。西凉姐妹是他的重要伙伴,未来自有大用,但此刻,在长安宗众目睽睽之下,在慕容诺婧这个“变数”身边,任何节外生枝都是愚蠢的。
安抚她们思乡之情的方法有很多,不必急于一时,更不必冒暴露的风险。
他收敛心神,将注意力重新投向眼前的街道。正巧路过一个热气腾腾的食肆,门口架着巨大的铁锅,里面翻滚着浓稠的、不知名兽肉熬煮的汤羹,浓郁的肉香混合着某种辛辣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倒是与西凉姐妹描述中北境的风味有几分相似。
秦夜鸩脚步未停,继续向前走去。他的身影融入黑岩城的人潮,像一个最不起眼的观察者,又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在凛冽的北风中,无声地编织着自己的网。
城墙上,巨大的青铜兽首在暮色渐沉中投下狰狞的阴影,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而他袖中,那冰冷的面具轮廓,似乎又清晰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