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东郊的乱葬岗早就没了人烟,唯有座丈高的土台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土台四周插着八根黑木柱,柱顶绑着生锈的铁链,链环上还沾着暗红色的碎屑,风一吹就发出的哀鸣,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哭嚎。
肖河踩着没过脚踝的枯草走近时,靴底碾到了块碎骨。他弯腰捡起,那骨头断面泛着诡异的油光,用灵识一扫便觉刺痛——是被精血浸泡过的人骨,上面还残留着九黎盟的咒印。
来得挺快。青藤剑突然在剑鞘里颤动,剑身透出的青光在地面投下摇曳的影子。肖河握紧剑柄,抬头看向土台顶端的青铜鼎。那鼎比李家演武场的那只更古老,鼎身布满蜂窝状的孔洞,孔洞里嵌着细碎的金色晶粒,在月光下流淌着金属特有的冷光。
鼎中跳动着团拳头大的白光,细看竟是由无数细小的金芒组成,像是把火的小太阳。肖河刚踏上土台第一级台阶,青藤剑突然地跳出剑鞘,悬浮在半空,剑尖直挺挺地指向那团白光,剑身上的雷纹亮起,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庚金精魄......肖河瞳孔微缩。这是天地初开时凝聚的五金之精,坚不可摧,寻常修士别说触碰,靠近三尺就会被金气割伤经脉。他之前在古籍里见过记载,说此物需以木属性灵根炼化,方能化为己用。
青藤剑的剑灵在剑身周围凝成半透明的虚影,青衣飘带缠向那团白光。两者相触的刹那,鼎中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震得黑木柱上的铁链齐齐绷直。肖河背后的法身鳞片猛地张开,每片鳞甲上都浮现出与青铜鼎相同的孔洞纹路,贪婪地吸收着四溢的金气。
一声,最外层的鳞片竟泛起鎏金色,像是被熔金镀过,连之前的裂痕都被金气填满,隐隐透出更强的韧性。肖河却皱紧了眉——这金气里裹着股凶戾的战意,顺着鳞片往丹田钻,让他莫名想起了古籍里记载的蚩尤战魂。
肖河,你终于来了。鼎中突然传出苍老的声音,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说话。一团黑雾从鼎口升起,渐渐凝成个穿兽皮的老者虚影,脸上画着红白相间的图腾,手里握着柄骨杖,杖头嵌着颗骷髅头,眼眶里燃着绿火。
肖河认得那图腾,与九黎令碎片上的纹路如出一辙。九黎盟主?他握紧青藤剑,雷纹在剑身上流转,藏在鼎里不敢现身,是怕了玄通阁的追杀?
老者虚影笑起来,骨杖往鼎沿一敲,八根黑木柱突然亮起血色符文。玄通阁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他的目光落在肖河的法身鳞片上,绿火跳动得更旺,你身上的混沌气息,正是蚩尤大人复生需要的祭品。
复活蚩尤?肖河心头一震。他在家族禁地的石碑上见过记载,蚩尤是上古魔神,被黄帝封印前曾以自身精血布下九黎血祭阵,若集齐五金精魄和混沌体质,便能破印而出。
不错。老者抬起骨杖,指向鼎底,庚金精魄是最后一块拼图,只要取了你的混沌法则,血祭阵就能启动。到时候天下修士,皆为我族奴隶!
肖河突然想起母亲说过,他出生时天降异象,紫气弥漫三日不散,隐世的高人曾说他是百年难遇的混沌体质,能兼容五行灵力,却也容易被邪祟觊觎。原来九黎盟盯上的不只是肖家的地脉,还有他这个人。
痴心妄想。肖河挥剑斩出一道青光,直劈老者虚影。青藤剑穿过黑雾的刹那,却像斩在了棉花上,老者的身影只是晃了晃,反而有更多黑雾从鼎里涌出来,缠向肖河的手腕。
你的剑伤不了我。老者的声音带着嘲弄,这具分身是用蚩尤大人的骨血炼化的,除非......用你的混沌灵力。
肖河手腕翻转,青藤剑在半空划出个圆,雷藤突然暴涨,如网般罩向青铜鼎。那就毁了你的祭坛!他记得剑灵说过,九黎血祭阵的阵眼就在鼎底,只要破坏了精魄,阵法就会失效。
雷藤刚触到鼎身,就听见的一声脆响。鼎底竟嵌着块青铜碎片,正是之前从李傲天袖中掉出的九黎令残片!雷藤缠上碎片的瞬间,碎片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顺着雷藤往剑身上爬,像是有了生命。
不好!肖河想收回剑,却发现碎片与青藤剑之间形成了道无形的吸力。那碎片突然脱离鼎底,化作道红芒飞入祭坛中央的凹槽里——那里原本该是完整九黎令的位置。
嗡——
整个祭坛突然剧烈震动,地面的枯草尽数燃起幽蓝的火焰,八根黑木柱上的铁链绷得笔直,链环上的符文与鼎身的孔洞连成一片,在地上组成了个巨大的血色阵图。江州城的方向传来阵阵闷响,像是地脉在翻涌,连月光都被染成了淡红色。
肖河感到丹田处的灵力突然失控,法身鳞片上的鎏金纹路开始扭曲,渐渐组成了幅狰狞的图案——那是幅战纹,与古籍里蚩尤战甲上的纹路分毫不差,每道线条都像是用鲜血画成,透着股毁天灭地的凶性。
看到了吗?九黎盟主的虚影在阵图中央狂笑,你的体质本就源自蚩尤大人的血脉,混沌法则更是开启封印的钥匙。你以为自己是肖家子孙,其实......你是我们为复活大人准备的容器!
肖河盯着鳞片上的战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想起祖父临终前的眼神,想起母亲总不愿提及的父亲往事,想起自己凝聚法身时那股莫名的吞噬本能......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不可能......他低吼着挥剑砍向战纹,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青藤剑的剑灵突然现身,挡在他身前,青衣上布满裂痕:主人,别被心魔趁虚而入!战纹是血脉印记,不是你的宿命!
老者虚影趁机催动阵图,无数血色丝线从地面钻出,缠向肖河的四肢。那些丝线触到法身鳞片上的战纹,竟被直接吸收,战纹的颜色变得更深,肖河体内的凶戾之气也越发炽烈。
放弃吧,老者的声音带着蛊惑,融入蚩尤大人的神格,你就能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肖家的仇,母亲的伤,都能加倍奉还!
肖河的眼神开始涣散,鳞片上的战纹仿佛活了过来,在他脑海里嘶吼着杀戮的指令。他看到母亲倒在血泊里的样子,看到张强干瘪的尸体,看到李傲天阴鸷的脸......一股暴戾的冲动从心底升起,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主人!剑灵的声音带着哭腔,用自己的灵体撞向肖河的眉心,想想伯母的嘱托!你是肖河,不是什么容器!
这一撞如醍醐灌顶,肖河猛地晃了晃头,咬破舌尖。剧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他看着那些不断涌入体内的血色丝线,突然明白了什么——九黎盟不仅要复活蚩尤,还要让他成为蚩尤的宿主,用他的混沌体质承载魔神的残魂。
想让我当容器?肖河的声音嘶哑,却带着股决绝,那就看看,是我吞噬了他,还是他吞噬了我!
他突然收起青藤剑,任由那些血色丝线缠上法身。战纹在他背后彻底展开,形成一对巨大的羽翼形状,鎏金色的鳞片在血色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肖河能感觉到蚩尤的残魂正在顺着丝线往他体内钻,带着无尽的杀戮与怨恨。
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了丹田深处那股熟悉的吞噬之力。那是法身与生俱来的本能,之前吞噬蛟蛇内丹,吞噬张强生命力,甚至吞噬庚金精魄的金气,都是这股力量在作祟。
既然是混沌体质......肖河眼中闪过一丝疯狂,那便连魔神的残魂,也一并吞了!
他不再压制那股吞噬之力,反而主动引导着它冲向蚩尤的残魂。两者相撞的刹那,整个祭坛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青铜鼎剧烈摇晃,鼎中的庚金精魄突然化作道金芒,没入肖河的眉心。
九黎盟主的虚影发出一声惨叫,开始溃散:你疯了!这样会撑爆你的身体!
肖河没有回答。他能感觉到体内正在进行一场惨烈的厮杀,蚩尤的残魂在疯狂冲撞他的识海,而法身的吞噬之力则像张无形的网,一点点磨去残魂的凶性。鳞片上的战纹时明时暗,白发从鬓角蔓延到头顶,竟有了几分魔神的模样。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祭坛时,血色阵图终于褪去,青铜鼎裂成了两半。肖河跪在土台上,浑身是血,头顶的白发已经盖过了黑发,唯有双眼还保持着清明。他摊开手心,那里躺着块完整的九黎令,上面的蚩尤战纹正在缓缓淡化,最后变成一道浅浅的疤痕。
青藤剑落在他脚边,剑身黯淡无光,剑灵的虚影已经变得极其稀薄。主人......你成功了......她虚弱地说,但残魂没被彻底吞噬,只是被封印了......
肖河点点头,捡起剑,踉跄着走下祭坛。他能感觉到识海里多了些零碎的画面——远古的战场,血腥的祭祀,还有一个穿兽皮的巨人站在尸山之巅,对着天空怒吼。
那些是蚩尤的记忆。
妈还在等我。肖河低声说,脚步坚定地向江州城走去。头顶的白发在晨光中泛着银光,背后的法身战纹已经隐去,却在鳞片深处留下了道无法磨灭的印记。
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不知道被封印的残魂会不会再次苏醒。但他知道,自己还是肖河,是那个要守护母亲,守护肖家的人。
至于与蚩尤的联系,与九黎盟的恩怨,他会一点点查清楚。用自己的方式,哪怕代价是彻底变成白发的模样。
风从乱葬岗吹过,卷起满地的灰烬,像是在为这场未完成的祭祀送行。肖河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只留下那座残破的祭坛,在晨光中沉默矗立,仿佛在诉说着远古的秘密和未来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