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浪饶有兴趣地插话:“近来常听贤弟提起,他表妹甄姑娘容貌出众,远胜寻常女子,可惜今日未能一见。”
沈逸书听出他话中深意,解释道:“莲儿已为人妇,那柳公子出身四王八公,只是喜好游历江湖,不太妥当。”
“大少爷别听那孽障胡说,她的相貌不过是江南女子的寻常模样。”
徐浪眯了眯眼,似听非听,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伯父考虑得如何?今晚大人们都在等一个答复。”
沈逸书迟疑道:“今日刚下过雨,地上未干,若此时烧仓,未免太显人为,不如等到明晚,最早明日清晨再动手。”
徐浪思索片刻:“此事我也拿不准,待我回去禀报父亲,请他定夺。”
说罢,徐浪起身告辞,向沈逸书行礼离去。
……
苏州城外,天色渐暗。
岳山带着香菱策马疾驰,沿官道赶往漕运会馆。
香菱安静地靠在岳山怀中,两人一路无言,各自心事重重。
香菱心中暗想,离开沈家后便不用再假扮夫妻,也无需唤他相公了,那些亲近的日子终究成了过往。
原本要等到林姑娘她们南下时才结束这般日子,如今却因自己提前斩断了这段温情,香菱只觉心中空落落的。
而岳山此刻无暇顾及儿女情长,满心皆是正事。
既然改稻为桑之计未能得逞,对方必会谋划更狠辣的手段。连知府都能构陷,区区漕帮在他们眼中更是不值一提。
岳山深知不能坐等灾祸临头,必须牢牢掌控苏州局势的主动权。
一路沉思,直至漕运会馆门前。夜色中仍有水手与力工在船坞旁忙碌,岳山拦住一人问道:“这么晚了,还在忙什么?”
“夜里也得赶工,新到的粮食要入仓,明日还要赈济灾民。”
漕工未认出岳山,岳山却望着远处的粮仓,忽生一计。
“这些粮食暂不入仓,能装回船的就装船,装不下的先存地窖,叫你们管事来见我。”
漕工这才认出是安京侯,慌忙行礼,匆匆传话去了。
踏入会馆住处,岳山才注意到香菱一直沉默,眉眼间透着哀愁,如一朵怯弱的花,惹人怜爱。
他揽她入怀,温声问:“怎么了?还是舍不得?放心,过些日子就能让你与母亲团聚。”
香菱轻轻点头,原本纯净的心如今塞满纷杂情绪,五味陈杂。
她拭去眼角泪珠,小声问:“在这儿还能叫相公吗?”
岳山一愣,随即失笑。
香菱羞红了脸,低头道:“侯爷别取笑我。”
岳山叹道:“原来是为这个纠结,你想叫便叫,林妹妹来了也这么叫。”
香菱连连摆手:“那可不敢。”
岳山抚着她的头道:“傻丫头,别想太多,你已经够辛苦了,还能有什么错?”
香菱靠在他怀中,贪恋这份安稳与温暖。
不久,敲门声响起。
香菱慌忙回神,起身去内室整理床铺。
岳山见她冒失模样,不由轻笑:“进来。”
一名布衣中年人躬身而入:“
中年人终于确信自己并未听错,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神情,忍不住问道:“我本是沧州南皮人,亲眼看着侯爷将沧州治理得日渐兴盛。若非侯爷,那年灾荒我全家十几口人恐怕早已饿死。我对侯爷忠心耿耿,怎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岳山被他的忠诚所触动,却又对他的迟钝感到无奈。
“我早已传令将粮仓的粮食先行移出,要你烧的是空仓,并非粮食。”
中年人虽愚钝,但毕竟身为管事,此刻终于领会了几分深意。
“侯爷的意思是……会有人来烧粮仓,我们抢先一步?”
岳山摇头,“我并未得到确切消息,但若我们自己动手,既能控制损失,又能借机嫁祸于人。”
“况且粮食迟早要发放出去,留在我们手中也存不了太久,烧掉一座空仓无足轻重。”
“去吧,三更时分,趁夜深人静 。务必烧得彻底,别留痕迹。”
“是。”
……
夜色深沉,
岳山一番温言软语,哄得香菱忘却忧愁,乖巧地依偎在他怀中,双眸轻闭,呼吸微促。
她双臂环住岳山,紧紧搂着不肯松开,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宛如一幅静谧美好的画卷。
岳山轻抚她的脸颊,静静等待夜色更深。
窗外一片漆黑,连廊檐下的灯笼也只剩微弱的光亮。
三更时分,漕运会馆的粮仓骤然火光冲天,数处火源同时燃起。
昏昏欲睡的更夫忽然闻到焦糊味,猛然惊醒,循着气味望去,只见烈焰翻腾,浓烟滚滚,火势已无法遏制。他顿时睡意全消,高声呼喊:
“快来人!走水了!走水了!”
铜锣声骤响,漕工们纷纷从梦中惊醒。
漕运会馆不仅是他们的栖身之所,粮仓中的粮食更是全城百姓的命脉。若粮食焚毁,必将酿成大祸。
很快,院内聚集了大批人手,连附近村落的百姓也赶来相助。
然而灭火器具匮乏,火势又太过猛烈,区区几桶水根本无济于事。
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烈焰吞噬整座粮仓,最终轰然倒塌。
所幸粮仓 成院,未波及其他屋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熟睡中的香菱被喧闹声惊醒,正要起身,却被岳山一把揽回怀中。
“别怕,这不是意外。”
外面人声嘈杂,但岳山的怀抱让香菱莫名安心,即便火光映窗,她也未觉惊慌。
虽不明就里,香菱仍乖顺地贴紧岳山,双臂搂得更用力了些。
小丫头心里仍有些发憷,岳山轻拍她的背脊安抚。此时门外传来禀报声:“侯爷?”
“醒着,说吧。”
“粮仓已彻底焚毁,未殃及其他房屋,仓内弟兄们早已撤离,仅几人轻微磕碰,并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
“外面那些不知情的弟兄和赶来救火的百姓,正在院里咒骂烧仓的人,骂得不堪入耳,连祖宗都带上了,要不要把他们赶走?”
岳山漫不经心道:“主意是我出的,但火是你放的,你自己看着办。”
管事腿一软,差点撞在门框上,苦笑道:“是,侯爷先歇着吧。”
香菱睁大眼睛,困惑地望着岳山:“是相公让人烧的粮仓?为何要烧?这不是糟蹋粮食吗?”
岳山轻轻点了点她眉心的胭脂痣,“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先睡吧,天快亮了。”
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香菱心想自己就算弄明白了也帮不上忙,索性不再追问,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
岳山暗自冷笑:“这粮仓里的猫腻,够官府喝一壶的了。”
将近五更天,漕运会馆外悄悄摸来一队鬼鬼祟祟的人影。
这群人脚步极轻,嘴里咬着木片,全程靠手势交流,在夜色中无声前行。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会馆的粮仓。
穿过几道无人看守的院落,众人刚落地,却发现眼前的粮仓早已化为焦土。
有人掏出火折子,愣在原地。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只剩残垣断壁。
“怎么回事?粮仓怎么已经烧了?难道徐家还派了另一批人?”有人吐出木片惊呼。
领头的环顾四周,沉声道:“不像。”
“头儿,这算完成任务了吗?”
“说不准,先回去如实禀报。”
领头人隐隐觉得不妙,迅速带人撤离。
会馆高处的客房里,岳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微扬,转身回房。
放他们走并非心软——证据不足的案子,才更让人百口莫辩,如同黄泥落裤裆。
……
“大人,出大事了!”
孙逸才正搂着媚娘酣睡,房门被衙役拍得震天响。
媚娘吓得一激灵,连忙推醒他:“老爷,外面有急事!”
孙逸才皱眉怒道:“能有什么大事?一群废物!”
媚娘手忙脚乱替他披上外衣,衙役这才被放进来。
“不就是烧个粮仓吗?”孙逸才拍着桌子,“难道火折子潮了?”
衙役哆嗦道:“不、不是……我们赶到时,粮仓早就烧成灰了!”
“烧完了?你们和徐家的人没碰头?”
“是一起去的,他们进去放火,我们在外头把风。可刚到就闻到焦味,他们出来说粮仓早被烧光了!”
衙役哭诉道:“一开始小的也没想通其中关窍,回程路上才琢磨明白。这粮仓一烧,最可疑的就是那些想趁机卖田的大户,连知府大人您都脱不了干系——毕竟您放粮赈灾的手笔,可比不上漕帮啊。”
“如今民间对大人已有微词,明日粮仓焚毁的消息传开,百姓会作何反应?小的……小的实在不敢往下想啊!”
孙逸才闻言猛然清醒,暖阁里竟惊出一身冷汗。粮仓失火多为,官府查案如何向百姓交代?若这火本就是漕帮自导自演,现场故意留些线索,岂不是想栽赃给谁就能栽赃给谁?
局势完全超出掌控,孙逸才如遭雷击般瘫在椅上,目光涣散地盯着前方,半晌才嘶声道:“快!给行中书省和京城递加急文书,请示诸位大人……眼下该如何应对……”
……
“姑娘,咱们的船早过扬州啦,眼下已到镇江。”雪雁扑棱棱跑进舱内,凑到林黛玉跟前笑道,“老爷定然追不上来了。”
虽说扬州府上的宅子舒适,可她更乐意跟着岳山。林黛玉抚着心口轻叹:“官船终究不是寻常舟楫,爹爹总不好拦的。从镇江到苏州,左右不过几日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