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氏侄女站在晒谷场边上,手里还攥着那筐桑蚕卵,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麦穗没催她,只把最后一块奶酪塞进她怀里,转身走向库房。阳光照在她左腕的艾草绳上,晃了下眼。
第二天一早,麦穗把新制的双铧轻犁扛到了村东那块三亩试验田前。犁头是铁匠按她的图样打的,架身用硬木和藤条绑牢,比旧犁轻了近一半。她把犁往田头一立,又从鹿皮囊里掏出两片陶片,用炭笔写上“旧犁日耕一亩半”“新犁日耕二亩三”,挂在木架两边。
几个路过的小孩围上来,指着犁头问:“麦穗婶,这铁片子咋长了两个嘴?”
“吃土吃得快。”她顺手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头,“一个嘴翻一遍,两个嘴一趟就齐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冷哼。老农赵大根拄着拐杖走过来,盯着那犁看了半晌:“祖宗传下来的犁头翻得深,稳当。你这花架子,牛一拉就散。”
麦穗没反驳,只问:“您家那头牛,昨儿翻了多久?”
“两个时辰,半亩不到。”赵大根撇嘴,“累得直喘。”
“那今儿您歇着,我来试试。”她说完就去牵牛。
围观的人顿时哄笑起来。有人喊:“女人扶犁,牛都嫌晦气!”还有人学牛叫,引得孩子们跟着起哄。
麦穗没理,牵着牛走到田角,把犁头扎进土里,一声“走”,牛稳步前行。可刚转第一道弯,犁头猛地一沉,前轮卡在泥里,牛顿时停步。
人群又炸了锅。“瞧瞧!土都吃不住!”赵大根拍腿大笑,“还得是老犁头!”
麦穗松了缰绳,蹲下来看犁架。她用手指量了量铧角,又拿炭笔在陶片上记了几个字:“转弯吃土过深,架尾需抬半寸。”然后把牛牵回田头,卸下犁,扛回家。
第三天清晨,天刚亮,麦穗又来了。这次她换了头母牛,性子温顺。她把犁尾垫高了一小截,还在犁架两侧加了两道藤索加固。牛起步时她喊得轻,犁头入土平稳,一圈下来,翻出的土垄齐整,深浅一致。
阿禾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田埂上,手里捏着一根草茎,一边数步子一边默算。等麦穗收犁,她走过来低声道:“比老犁快三刻,土松得也匀。”
麦穗点点头,把陶片上的数字擦了重写。新数据挂上去时,几个年轻后生凑近看了看,没说话,但眼神变了。
第四天,她照旧来耕。这次田边人多了些。中年汉子们蹲在地头抽烟,嘴里不说,眼睛却一直盯着犁走的路线。有个后生忍不住问:“麦穗婶,这犁……能借我试试?”
话刚出口,旁边立刻有人咳嗽两声。那后生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麦穗只当没听见,继续耕完最后一趟,把牛拴好,正要擦汗,忽然看见赵石柱从村口走来。他肩上扛着自家那副旧犁,脚步沉稳。
人群一下静了。有人小声嘀咕:“这是要拆台?”
赵石柱走到田边,把旧犁靠在木架上,看了看新犁,又看了看麦穗。麦穗递过缰绳,他接了,一句话没说,牵牛下田。
牛走得稳,犁头切进土里,像切在熟面团上。一圈下来,他额头冒汗,抬手抹了一把,喘着气说:“省力,不假。”
旁边几个年轻后生立刻围上来:“石柱叔,真快?”
“快。”他点头,“一亩地能省半个时辰。”
他把牛牵回来,把新犁靠好,转身对几个后生说:“明儿开犁,先借她的试三天。谁想省力气,就来领。”
没人立刻应,但也没人反对。赵大根站在远处,拐杖杵在地上,嘴动了动,最后转身走了。
当天下午,麦穗正在库房清点种子,刘嫂急匆匆跑进来:“铁匠铺那边说,要再打三副犁头,材料得你定。”
麦穗放下炭笔:“让他照图打,架身还是用硬木加藤条,轻便结实。”
“可……赵大根放话,谁打新犁,就是不敬祖法。”
麦穗抬眼:“那他家今年还用老犁?”
“用啊,昨儿他儿子拉了一天,牛都趴下了。”
麦穗笑了:“牛都知道选省力的路,人反倒糊涂?”
刘嫂也笑了,转身要走,又回头问:“那……记账还用彩片?”
“当然。”麦穗从鹿皮囊里掏出一串麻绳,“每副犁配一根结绳,三结代表三户共用,进出都记清。”
傍晚,麦穗回家时,赵石柱正在院里磨那把旧锄头。她把鹿皮囊挂在门边,蹲下卷裤腿。
“今天那犁,你用得顺手?”她问。
“顺手。”他头也不抬,“就是转弯还得练。”
“我改了架尾角度,明天再试,能更稳。”
赵石柱停下磨石,看了她一眼:“你就不怕?一个人对着那么多人犟。”
“怕啊。”她站起身,拍了拍手,“可地不会说谎。翻得多,种得密,收成就多。谁不想多收两斗粮?”
赵石柱没再说话,低头继续磨。磨石在锄刃上来回推拉,发出沙沙的声响。
第五天,村东试验田前又聚了一圈人。这次不是来看笑话的。几个后生主动帮麦穗把牛套上犁,还问怎么调架高。麦穗一边教一边记陶片,把当日耕速写得清清楚楚。
赵大根远远站着,没靠近。他儿子却挤在前头,伸手摸那犁头:“爹,咱家那块坡地难翻,能不能……借一副?”
赵大根瞪他一眼:“你敢用,我就打断你的腿。”
儿子缩了缩,可眼睛还盯着那犁。
中午时分,麦穗正给牛喂水,忽然听见铁匠铺方向传来争吵声。她赶过去,看见铁匠手里拿着新打的犁头,赵大根站在门口,手里举着根木棍。
“你敢打!这犁头是赵石柱订的!”铁匠吼道。
“祖法不容!”赵大根声音发抖,“妇人改犁,天要降灾!”
麦穗走上前,从铁匠手里接过犁头,掂了掂,说:“这铁料不错,比上回的薄半分,更省力。”
她当着众人的面,把犁头装上架,牵牛下田。这一回,她没走直线,专挑最硬的土块犁。犁头切入,土浪翻滚,一气呵成。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低声说:“这要是我家的牛,一天能多翻一亩。”
麦穗收犁时,把犁靠在田头,指着上面的陶片:“数据在这儿,谁想试,随时来借。不收钱,只记账。”
她转身要走,忽然听见身后一声闷响。回头一看,赵大根的木棍掉在了地上。他站在原地,脸涨得通红,却没再说话。
当天晚上,麦穗正在灯下画新犁的改进图,刘嫂又来了,手里拿着个布包。
“谁送的?”麦穗问。
“没留名。”刘嫂把布包放下,“说是……谢你让他家多翻了半亩地。”
麦穗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小袋新磨的麦粉,还有一块洗净的旧麻布,叠得整整齐齐。
她没说话,把布摊开,铺在桌上,拿起炭笔,继续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