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冬来,白驹过隙,转眼已是八个春秋。距离兰策离开人世,已整整十年。
十年间,朝堂后宫,暗流从未止歇。
皇后苏娴突染恶疾,不过两日光景便药石罔效,骤然薨逝。丧仪办得虽体面,却透着一股异乎寻常的匆忙,帝王脸上未见多少哀戚,只余一片深沉的疲乏与冷意。
外人唏嘘皇后贤德却福薄早逝,其中真正的雷霆与污秽,却只在最隐秘的角落翻滚,未曾泄露分毫。
旁人或许不知,兰煜雪却心知肚明。
十年光阴,未曾在他面容上留下过多风霜痕迹,只是那一头乌发,已几乎全数染上霜白,衬得他眉目愈发深邃,不怒自威。精神尚算矍铄,但周身气势却沉淀得更为迫人,如同历经烈火反复锻打的寒铁,沉默而锋利。
当年承影查出的线索,指向九环与金剑背后的皇后,如同一根埋入心底的毒刺。兰煜雪未曾声张,只将此疑窦深藏,十年间不动声色地织网、探查。
蛛丝马迹,抽丝剥茧,最终指向的,却是一个远比想象中更为庞大、也更为不堪的真相。
原来,当年晋华遇害,襁褓中的婴孩被偷梁换柱、换成兰策……这一切的源头,竟都始于彼时还是皇子妃的苏娴。
当年,她随夫君景深(即当今皇上)驻守边疆,与晋华毗邻而居。彼时的苏娴,已诞下三皇子,却因前朝立长未立嫡影响,而自己夫君侧妃所出长子、次子渐长,深感地位不稳,焦虑日甚。
她看中战功赫赫、圣眷正浓的兰煜雪,意图拉拢这股强大的助力。她曾向晋华提议,若晋华腹中所出是女胎,便与三皇子定下姻亲,结为儿女亲家,共保将来。
晋华性情疏阔,并未应承这过于精密的算计,只笑言“一切随缘”。
苏娴却等不及这“缘”。
她本就是从蓬莱岛偷跑出来,顶替原本的苏氏女苏娴,见识过蓬莱岛秘药的诡谲,知晓岳灵药人身份的隐秘,更从云雪萍那得知岳灵与钟悠扬相爱、生子。
一个胆大包天、一石数鸟的毒计,在她心中悄然成型。
她利用钟悠扬对旧情与寻找儿子的偏执,引诱其暗中助六王爷修行炼丹,借六王爷之手源源不断献入宫中,供皇上服用。
一则,可借此操控或削弱皇上;二则,若皇上真因此龙驭上宾,罪责自是那急于求成、炼制毒丹的六王爷承担,与她、与她的儿子全然无干。
甚至,她或许早已想过,若亲子不堪大用,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未尝不可由她自己来 坐。
她享受这种将他人命运、甚至将皇权国祚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
看着兰煜雪对那个假儿子兰策倾注满腔宠爱,视若珍宝,她心底便忍不住泛起冰冷的讥笑。
看吧,所谓英雄盖世、情深义重,也不过是她棋盘上一颗被愚弄而不自知的棋子。
只可惜,人心终究是这世上最难测算的变数。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布局,终究因兰煜雪十年不懈的暗中追查,而逐渐暴露。
当逼宫之事败露,兰煜雪率兵突然出现,挡在已然被丹药侵蚀得外强中干、惊怒交加的皇上身前时,苏娴已知大势已去。
然而,她脸上不见多少惊恐,反而漾开一抹近乎癫狂的笑意,目光扫过殿中这些曾被自己算计于股掌的男人,声音尖利而畅快:
“哈哈……败便败了!能将你们这些自诩掌控天下的男人戏耍这么多年,看着你们父子相疑、兄弟阋墙、忠奸颠倒……我,死亦无憾!”
她最终伏诛,带着她扭曲的野心与秘密,被匆匆烧了。而看似逃过一劫的皇上,实则早已被多年服用的金丹掏空了底子,强撑的龙体之下,是日渐衰朽的根本。
十年风云,诡谲波澜,最终沉淀为史官笔下几句语焉不详的记录,和知情者心头难以消散的阴霾。
兰煜雪立于王府最高的阁楼,望着皇城方向,手中摩挲着那枚早已没了体温的玉佩,白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真相水落石出,可逝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那被偷换、被践踏、被牺牲的二十年父子光阴,那孩子最后望向他的、绝望而冰冷的眼神,已成为烙印在他魂魄深处、永世无法弥补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