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风那句无人回应的低喃,散在凛冽的寒风里,却像一道挣不脱的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桓,越缠越紧。承影尖锐如冰锥的质问,此刻化作最清晰的回响,一字一句,冰冷地拷问着他自以为坚固的灵魂。
——“你事事以你师尊为先……”
——“只要牵扯到他,兰策也只能靠边站。”
——“你该不会,真正喜欢的是你师尊吧?”
不!不是这样的!
顾清风在心底无声嘶吼,可所有反驳的力气,仿佛都在那一刻被彻底抽空。他无法控制地回想起那些过往:因师尊之死,自己多年不肯踏足京城;得知兰策竟是仇人之子时,那无法掩饰的震惊与随之而来的刻意疏离;玉像碎裂瞬间的震怒与脱口而出的决绝话语;灵位被毁时,那压过一切的、对师门尊严受损的失望……
一桩桩,一件件,隐隐勾勒出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而心惊的轮廓。在那些至关重要的抉择关口,自己是否真的,每次都下意识将师尊的遗志、师门的规矩、甚至是一种对亡者无法释怀的执念,摆在兰策前面?
他又想起兰策最后一次看他的眼神,那么空洞,那么冷。
想起他回来后,再没看过自己一眼,再没主动和自己说过一句话。
不,说过。
那句嘶哑的、带着无尽恨意的——“我恨你们!我恨死你们了!”
顾清风僵立在空旷的巷子,连承影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拐角都未曾察觉。他闭上眼,手指用力抵住骤然刺痛的心口,眼眶干涩发烫。
从前,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怨怼与师门的责任里,一次次将那个朝他奔来的人推开,何曾真正站在兰策的位置上,去体会过他半分煎熬?
他猛地咬紧腮边软肉,尖锐的痛感迫使他从这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混乱思绪中挣脱出来。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到兰策!
他强迫自己冷静,循着记忆和兰煜雪之前提过的只言片语,一路往东市的方向寻去。最终,停在茶馆前。
承影早已在此,背对着门口,站得笔直,但紧绷的肩膀和垂在身侧微微发抖的拳,却泄露极力压抑的情绪。燕云颉和那位大夫垂手立在旁边,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着抖。
顾清风心头一沉,快步上前,“有线索了?”
承影猛地转过身,眼眶是骇人的红,里面翻涌着怒火与痛楚。他死死盯着顾清风,那眼神像要将他生吞活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泄愤般的狠厉:
“他离开那日,右边小腿骨还有三根肋骨,断了,还被人从二楼楼梯上一脚踹了下来!”
承影的声音因情绪激动而发颤,“他是扶着根破竹竿,一步一挪,硬生生,挪出城去的!”
“!!!”
顾清风如遭雷击,脑中“嗡”的一声,瞬间空白。兰煜雪口中轻描淡写的“小惩”,竟是如此?!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承影胸膛剧烈起伏,继续道,每个字都淬着冰,“是世子身边那个叫雷烈的狗东西动的手!”
这一刻,顾清风一直试图维持的、某种自欺欺人的平衡彻底崩塌了。什么师门规矩,什么迂回周全,什么等待时机……
他早该知道,从兰策不再是世子的那一刻起,他身边便是豺狼环伺,水深火热!而自己,竟然愚蠢地相信了小惩,竟然真的以为将他暂时留在王府妥善安置是权宜之计,还在为那些所谓的原则和过往的恩怨犹豫不决!
顾清风面色惨白地从茶馆后门踉跄走出,立在巷子口。刺骨的寒风毫无阻隔地灌入巷中,卷起枯叶尘土,扑打在他身上,他却恍若未觉。
冰冷的空气似乎让他混沌灼热的头脑稍微冷却,一丝清明挣扎着浮现,现在不是沉溺于悔恨与自我剖析的时候,找到兰策,是现在最要紧的事!
他强迫自己迈开步伐,沿着巷子朝前街走去。路过那个熟悉的木雕摊时,头发花白的摊主正低头打磨着一块木头,闻声随意抬眼一瞥。
这一瞥,却让老者动作骤然顿住。他眼睛里闪过惊愕、迟疑,随即化为某种复杂的了然。眼看顾清风就要面无表情地从摊前走过,老者像是下了决心,急忙压低声音开口:
“贵人请留步。”
顾清风停步,转身,目光落在老者脸上,没什么情绪,“老人家有事?”
摊主左右迅速扫视,确认这清冷时刻四下无人,这才将声音压得更低,“有故人,曾留了件东西,托付老朽在此等候。嘱咐说,若有幸遇到贵人您,便将它交给您。”
故人?
顾清风心念微动,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锐利地审视着老者,“何人?何物?”
摊主不再多言,只是从怀里贴身取出一物,轻轻放在摊位干净的粗布上。
那是一把铜钥匙。样式古朴,磨损得发亮,并无任何特殊标记。
“贵人到了那儿,自然知道是谁所留。”摊主的声音苍老而平静。
顾清风的视线凝在那把钥匙上。平平无奇,却又仿佛重若千钧。他伸手拿起,冰冷的金属触感直透指尖。“若,我一直未曾出现呢?”
摊主垂下眼帘,收拾起手边的刻刀,声音飘忽,“那,便是天意了。”
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