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行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声音清晰而冰冷:
“启禀陛下,两起刺杀,初步查明如下:
“第一波狙杀刺客共计五人,皆服毒自尽,未留活口。所用劲弩制式特殊,部分残留箭簇标记经比对,与当年静王府卫队私藏兵器库中部分遗失装备有相似之处。”
他刻意加重了“相似之处”四字,点到即止,并未断言就是静王遗党,但指向性已极其明显。
“现场清理得很干净,未发现其他直接线索。”
听到“静王府”三个字,裴悫嗓子里嗬嗬两声,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袁保赶忙上前给他顺气,又送上茶水。
岳行沉默了一会儿,见皇帝摆手,才继续道:“至于第二波,刺客身份已查明,为混入宫人队伍的北金死士。”
“追查其入宫路径,线索指向三皇子府一名李姓管事。然该李管事已于昨日被发现溺毙于护城河中,死因存疑。”
“伪造密信及令牌所用纸张、墨迹、雕刻手法皆指向北金特有工艺及仿制技术。”
“尤其那封构陷容侍郎与太子殿下的密信,其模仿笔迹之精妙,非北金顶级谍工或长期潜伏细作不能为。至于嫁祸动机……”岳行顿了顿,声音更冷,“经查实,此乃三皇子幕僚肖先生,查证为当年豫章徐同知之子徐振霄,已被褫夺功名,因私怨而精心策划。”
“其勾结北金,借刀杀人,意图一石二鸟,构陷忠良,离间天家!”
岳行的话语,条理清晰,证据链看似完整。
第一波刺杀的模糊线索引向“静王府旧事”,将第二波刺杀的罪责明确归咎于“北金死士”和“徐振霄的私怨”。
然而,裴悫是何等人物?他躺在病榻上,浑浊的目光却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
“北金,徐振霄,私怨……”裴悫低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冷的怒意,和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心寒。
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袁保慌忙上前拍背。
好一会儿,裴悫才缓过气,脸色更加灰败。
他挥开袁保的手,目光死死盯着岳行:
“好、好一个北金,好一个借刀杀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滔天的震怒,却又因气力不继而显得嘶哑破碎:“狼子野心,亡我之心不死,竟敢……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行此卑劣之事!构陷储君,谋害朕躬……好,好啊……!”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怒火熊熊,仿佛要将整个北金都焚毁。
但这份怒火之下,是深深的无力感和心灰意冷。
裴悫疲惫地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决绝:
“传朕旨意……”
“所有证据……所有线索,皆指向北金。此案就此了结,昭告天下。元宵行刺,乃北金所为,狼子野心,人神共愤……”
“即刻拟旨,发国书,痛斥北金背信弃义,狼子野心。令其严惩凶手,赔偿损失,否则朕必兴天兵,踏平漠北……”
“北伐、北伐之事,暂缓……”说出“暂缓”二字时,裴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深深的无奈。
他何尝不想立刻挥师北上?可如今这身体,这朝堂,如何支撑一场倾国之战?
“臣,遵旨!”岳行沉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裴悫重新睁开眼,目光却不再看岳行,而是转向了殿顶繁复的藻井,眼神空洞。
震怒过后,是更深沉的疲惫和心寒。
徐振霄是三皇子府的人,塞人进宫用的是沈贵妃的路子。
虽然岳行没有明说三皇子和沈贵妃直接参与,但管事死了,线索断了,沈贵妃的路子成了北金死士的通道……这其中的猫腻,他岂能不知?
他心中对那个曾经宠爱有加的三儿子,对那个温婉解语的沈氏,第一次生出了彻骨的寒意和深深的疑虑。
他们真的毫不知情吗?还是有意放纵?甚至……暗中默许?
“都下去吧……”裴悫的声音低不可闻,带着浓重的倦意和心灰意冷,“朕累了。”
岳行和袁保躬身退下。
空荡荡的紫宸殿内,只剩下皇帝沉重的呼吸声。
他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眼神却一片灰暗。
身体加速衰败的感觉如此清晰,如同流沙般带走他的生命力。
而比身体更冷的,是那颗被至亲之人可能存在的背叛和算计,寒透了的心。
北金是外敌。可这朝堂之内这宫墙之内又有多少暗箭,多少算计,在等着他这具行将就木的躯壳?
……
昭乾帝病危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金陵城激起了滔天巨浪。
朝堂震动,人心惶惶。
往日肃穆庄严的紫宸宫门外,此刻却成了各方势力角力与表演的舞台,暗流汹涌,一触即发。
第二日,晨光熹微,宫门刚启。
一座装饰华丽的肩舆,横穿了大半座宫城,在紫宸殿前戛然停住。
一身素雅宫装、却难掩雍容华贵的沈贵妃,在宫女的搀扶下,款款下车。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眼圈微红,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如焚的模样。
紧随其后的,是三皇子裴晔。
他一身玄色蟒袍,脸色凝重,步伐沉重,眉宇间似乎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愁云惨雾。
“母妃,父皇,父皇他……”裴晔声音带着哽咽,快步上前扶住沈贵妃的手臂,姿态恭谨孝顺。
“晔儿……”沈贵妃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莫慌,你父皇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定会好起来的……”
她一边说着,目光却急切地扫向紧闭的宫门。
守在宫门外的侍卫统领连忙上前行礼:“贵妃娘娘,三殿下,陛下有旨,陛下正在静养,任何人不得惊扰。”
沈贵妃柳眉微蹙,语气带着一丝哀怨,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宫与晔儿忧心陛下龙体,寝食难安,特来侍疾。”
“陛下病榻之前,岂能无至亲骨肉在侧?你速去通禀袁公公,就说……就说本宫与三皇子,求见陛下!”
侍卫统领面露难色,但不敢违逆贵妃,只得躬身:“是,请娘娘、殿下稍候,”而后转身快步向宫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