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娘听到这里,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容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失败了对吗?阿易,他们都死了对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
她不需要回答,从容与和容易此刻的神情,她已然知道了答案。
那精心策划、视死如归的行动终究还是失败了。
容与的目光从容易身上移开,落在胡三娘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
她看到了一个被仇恨和绝望彻底吞噬的灵魂。
她心中五味杂陈,有震惊,有警惕,有对胡三娘遭遇的复杂情绪,更有对容易处境的深深担忧。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的火苗在不安地跳动,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
良久,容与轻轻吐出一口气。
那叹息声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没有看胡三娘,也没有再看那沉默的老道士。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跪在地上的容易身上。
那双深邃的琥珀色眸子里,没有愤怒,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沉静如水的包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伸出手,轻轻落在容易的肩膀上——那手掌温暖而有力。
“明彻,”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与坚定,“起来吧。”
容易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神中透着希冀。
容与微微用力,将他扶起。
她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那双充满惶恐、痛苦和一丝微弱希冀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一会儿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毕……跟我回家。”
简单的四个字,如同温暖的阳光,瞬间穿透了容易心中厚重的阴霾和绝望。
他眼中的痛苦和惶恐如同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归属感。
泪水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
胡三娘看着这一幕,死寂的眼中似乎也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随即又归于沉寂。
容与的目光并未立刻移开看向别处。
她看着容易,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明彻,接下来,你一切听我安排。”
容易没有丝毫犹豫,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却坚定:“是!”
容与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依旧如同枯木般伫立的胡三娘,最后落在盘膝而坐的老道士身上。
她的眼神锐利而深邃,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道长,”容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老道士耳中,“今日之事,事关重大。胡掌柜心力交瘁,情绪不稳。烦请道长务必看顾好她。”
她刻意加重了“看顾”二字,目光直视老道士浑浊的眼睛:“眼下风口浪尖,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请道长明白,此刻唯有静默,才是生路。莫要再做无谓之事。”
她的话语,既是请求,也是警告。
老道士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与容与锐利的眼神在空中交汇片刻。
他看到了容与眼中的决绝和不容置疑。
沉默片刻,最终,老道士缓缓点了点头,声音沙哑低沉:“唉,我明白。你就放心吧。”
……
容与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她最后看了一眼胡三娘。
胡三娘依旧背对着她,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容与心中暗叹一声,不再停留。
她拉着容易的手腕,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出了这间充满绝望与秘密的破屋。
门外,天色已蒙蒙亮。冰冷的晨风带着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
容与拉着容易,步履沉稳地走在寂静的巷子里。
她的心中,却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昨夜的信息如同爆炸般在她脑海中翻腾、碰撞、重组:
北金使团滞留人员、徐振霄的嫁祸与疯狂、三皇子府的嫌疑、静王遗党的刺杀动机、以及……身边这个刚刚揭开惊人身世的,静王世子裴易。
线索纷繁复杂,如同乱麻。
但容与的眼神,却在晨光中,渐渐变得锐利而清明。
无论前路如何荆棘密布,无论这潭水有多深多浑,她都必须走下去。
……
另一边,宫城深处,紫宸殿内的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压顶。
龙榻之上,皇帝裴悫面色灰败,嘴唇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
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喘息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胸腔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
明黄色的锦被下,那曾经掌控天下的身躯,此刻显得异常单薄脆弱。
昨夜城楼上的惊魂一刻,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本就因多年勤政而积劳成疾的身体。
数名须发皆白、身着御医官服的老者垂手侍立榻前,个个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经过一番紧张的会诊与低声商议,为首的院判颤巍巍地跪倒在榻前,声音带着惶恐与沉重:
“启禀陛下,陛下脉象沉细而涩,结代不齐……此乃忧思过度,心脉受损之象。加之陛下夙夜忧勤,积劳成疾,此番又受惊扰,心神剧震,以至……以至心气衰竭,宗气大伤……”
他顿了顿,头垂得更低,声音几不可闻:“陛下龙体亟需静养,万不可再劳心伤神,只是……”他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不敢再说下去。
裴悫艰难地止住咳嗽,浑浊的目光扫过御医们惶恐的脸,嘴角扯出一丝苦涩而冰冷的弧度。
他何尝不知自己的身体?只是这江山,这朝堂,他如何能安心静养?
“朕知道了……”他的声音嘶哑无力,带着浓重的疲惫,“下去吧,开药。”
御医们如蒙大赦,连忙叩首退下。
殿内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死寂。
袁保小心翼翼地端上温热的参汤,裴悫只抿了一口,便无力地挥挥手。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一身玄色飞鱼服、面色冷峻的岳行大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臣岳行,叩见陛下!”
裴悫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强打起精神:“说,查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