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里的银丝炭燃得正旺,却暖不透鹿筱指尖的凉。她捏着那枚从萧府管家袖中掉出的蛇形令牌,指腹反复摩挲着令牌边缘的齿痕——这痕迹与三日前在寒潭边捡到的半块青铜碎片,竟是严丝合缝的吻合。
“这令牌,萧景轩见过。”洛绮烟端着碗刚温好的药汤进来,见她对着令牌发怔,轻声道,“上月他在醉仙楼醉酒,曾掏出块相似的玩意儿显摆,说是什么‘寻亲凭证’,当时我只当是他编的谎话。”
鹿筱抬眸,药香混着炭火气扑在脸上,竟有些发闷。“寻亲?”她将令牌翻过来,背面刻着个模糊的“敖”字,被岁月磨得几乎看不清,“萧家世代经商,怎么会有龙族的令牌?”
话未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是后山药农王伯,裤脚沾着泥,脸色比檐下的冰棱还白:“鹿姑娘!不好了!寒潭那边……寒潭边的老槐树,一夜之间全枯死了!”
鹿筱猛地起身,令牌“当啷”掉在案上。寒潭边的老槐树是守护潭水封印的阵眼,当年她随师父在此布下“木槿锁灵阵”,槐树枯荣向来与封印强弱相连。她抓起药箱就往外走,洛绮烟紧跟其后,披风被风掀起,露出袖中藏着的半片龟甲——那是前日从太液池底捞起的,甲片上的纹路与鹿筱腰间的木槿玉佩,隐隐能凑成半幅星图。
赶到寒潭时,日头刚过晌午,可潭边却阴得像傍晚。数十棵老槐树齐腰折断,断口处黑得发焦,像是被烈火焚烧过,却不见半点灰烬。潭水比往日深了数尺,墨绿色的水面上飘着层薄薄的白霜,明明是秋末,霜气却直往人骨缝里钻。
“昨夜我起夜,见潭边有红光,还以为是山火,赶来时却什么都没有,就剩这些死树了。”王伯搓着手,声音发颤,“还有……潭边的石屋,您师父留下的那本《草木疏》,不见了。”
鹿筱心猛地一沉。《草木疏》里夹着师父手绘的寒潭封印图,当年她修复法阵时,全靠那图才找到阵眼。她快步走向石屋,门是从里面反锁的,门闩上却有个新鲜的掌印,指节处有三道深痕——那是常年握剑的人才会有的痕迹,像极了萧景轩惯用的那柄鎏金剑。
“这掌印不是萧景轩的。”洛绮烟蹲下身,用指尖碰了碰掌印边缘,“他指腹有厚茧,是常年拨算盘磨的,这掌印的茧子在虎口,倒像是……”她顿了顿,抬眼看向鹿筱,“像你说过的,那个总跟着敖翊辰的黑衣侍卫。”
鹿筱没说话,转身走向潭边。霜气落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她蹲下身,伸手探向潭水,指尖刚碰到水面,就被一股寒气弹开——封印松动了。潭底隐隐有金光翻涌,比上次她来时有气无力的模样,竟强盛了几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苏醒了。
“你看这霜。”洛绮烟突然指着水面的白霜,“寻常霜花是六角形,这霜……是花瓣形状的。”
鹿筱凑近一看,果然,那些霜花层层叠叠,竟是木槿花的模样,只是每一片花瓣边缘,都泛着淡淡的黑。她猛地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寒潭封印,以木槿为引,以龙血为锁,若有朝一日霜化槿开,便是时空裂隙再现之时。”
“时空裂隙……”她喃喃重复,心口突然一阵发慌,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被遗忘了。这时,腰间的木槿玉佩突然发烫,与潭底的金光遥相呼应,玉佩上原本模糊的纹路,竟渐渐清晰起来,拼成了半句话:“霜华镜现,……归位”
后面的字被血渍盖住,是她幼时不小心摔碎玉佩时染上的。她正想细看,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萧景轩骑着马奔来,玄色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看到潭边的死树,脸色骤变:“你们怎么在这?这里危险,快离开!”
鹿筱站起身,将玉佩塞回衣襟,直视着他:“萧公子,你见过这枚令牌吗?”她举起蛇形令牌,阳光落在令牌上,“敖”字突然闪过一道金光。
萧景轩的眼神瞬间慌乱起来,下意识攥紧了缰绳,指节发白:“我……我没见过。”
“可这令牌背面的字,是‘敖’。”鹿筱往前走了一步,潭水的寒气裹着她的声音,“你说的‘寻亲’,是寻龙族吗?”
萧景轩猛地勒转马头,像是要走,却又顿住,后背绷得笔直:“鹿筱,别问了。有些事,知道了对你没好处。”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三日後太子设宴,你……别去。”
话音未落,他策马就走,马蹄踏过潭边的霜花,溅起一片黑色的粉末。鹿筱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向潭水——水面的木槿霜花不知何时多了几朵,层层叠叠,竟像是在往岸边爬。
洛绮烟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他在怕什么?”
鹿筱没回答,只觉得心口的玉佩烫得越来越厉害,潭底的金光也越来越亮,隐约能看到一道巨大的影子在水里游动,像龙,又不像。她突然想起那日在萧府听到的对话,那个丫鬟说“萧公子在找一面能照前世的镜子”,而师父的《草木疏》里,曾提过一句“霜华镜,藏于寒潭之下,以龙血养,以槿霜护”。
原来如此。
她正想转身,却见潭边的死槐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木槿花苞,在寒风里微微颤动,花苞上沾着一滴血,红得像要滴下来——那血的颜色,与她幼时染在玉佩上的血,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