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凝在檐角铜铃上,坠成颗颗冷珠,风一吹,“叮铃”轻响,像谁在暗夜里数着心跳。鹿筱伏在案前,指尖捻着根刚从后山采回的木槿枝,枝条上最后一瓣淡紫花瓣,正被烛火舔舐着边缘,蜷成焦褐色的小卷。
“这木槿,开得再盛,也经不住秋夜的寒。”萧景轩不知何时立在廊下,玄色广袖被风吹得猎猎,月光在他侧脸切出冷硬的轮廓,“就像这阳城,看着繁花似锦,底下早蛀空了。”
鹿筱没回头,只把那截枯了的花枝扔进炭盆,火星“滋啦”一响,腾起缕青烟。“蛀没蛀空,也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她声音淡淡的,像案上那碗快凉透的药汤,“太子殿下明早要在太液池设宴,邀了咱们,你去不去?”
萧景轩嗤笑一声,抬脚迈进书房,靴底碾过地上的药渣,发出细碎的声响。“夏凌寒那算盘打得噼啪响,邀我无非是想探探萧家的底。去,怎么不去?正好看看他这‘明君’的戏,演得几分真。”他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夜风灌进来,吹得烛火猛地一跳,将他投在墙上的影子拉得老长,“不过,我听说,长公主也会去。”
“长公主?”鹿筱终于抬眼,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亮得惊人,“她不是一向瞧不上这种‘文人雅集’?”
“所以才蹊跷。”萧景轩的指尖在窗棂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前日我在醉仙楼,撞见她跟个黑袍人在角落说话,那黑袍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鹿筱,“背影看着,倒有几分像你提过的,在寒潭边见过的那人。”
鹿筱握着笔的手猛地收紧,笔杆在指间转了个圈,墨汁溅在宣纸上,晕开朵丑陋的墨花。寒潭边的黑袍人,是她心底最深的一根刺。那日她为寻救治夏越的奇药,误闯寒潭禁地,撞见那人正对着潭水不知施什么法,潭底隐隐翻涌着金色的光,像有活物在里头挣动。她只来得及看清那人袖口绣着条暗金小蛇,便被察觉,慌忙逃开,至今不知对方是敌是友。
“你看清了?”鹿筱的声音有些发紧。
萧景轩摇头,指尖又在窗棂上敲了敲,这次的声音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没看清脸,但那股子阴沉沉的气息,和你说的一样。而且,我听见长公主叫他……‘先生’。”
“先生?”鹿筱喃喃重复,心头疑云更重。长公主夏冰瑶,仗着皇帝宠爱,在宫中横行无忌,何时对人这般恭敬过?
正思忖着,院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猫爪踩在雪上。鹿筱和萧景轩同时噤声,萧景轩身形一晃,已隐在书架后,只留半边袍角露在外面。鹿筱则慢条斯理地铺开张新宣纸,蘸了墨,看似要写字,眼角余光却牢牢锁着虚掩的院门。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条缝,一个小丫鬟探进头来,见只有鹿筱一人,才松了口气,快步走到案前,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塞到鹿筱手里:“鹿姑娘,这是洛姑娘让我给您的,她说您看了就知道。”
洛绮烟?鹿筱心中一动,洛绮烟是她在太医院认识的挚友,医术高明,此刻送东西来,定有要事。她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油纸包,里头是个硬硬的小物件。
“洛姑娘可有说别的?”鹿筱问,声音压得极低。
小丫鬟摇摇头,眼神里却带着急切:“洛姑娘只说,让您千万小心,宫里……不大对劲。还有,让您明日赴宴时,多留意太液池的水。”说完,她便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鹿筱捏着油纸包,指尖微微发凉。太液池的水?那水常年碧绿,据说底下通着暗河,宫里老人都说,池底镇着什么东西。
她示意萧景轩可以出来了,自己则拆开油纸包。里头是枚小小的青铜卦符,刻着繁复的云纹,符心嵌着粒暗红色的珠子,看着像血凝成的。这是洛绮烟常用的传信符,珠子颜色越深,事态越紧急。如今这珠子红得发黑,显然是出了大事。
“这是什么?”萧景轩凑过来看,眉头拧成了疙瘩。
鹿筱没回答,指尖拂过卦符上的云纹,忽然想起幼时跟着师父学医时,师父曾提过一嘴,夏朝开国时,曾铸过十二枚“镇国符”,分镇四方,保国泰民安,符上的纹样,就与这枚有七分相似。难道洛绮烟发现了镇国符的秘密?
“明日赴宴,怕是要出事。”萧景轩沉声道,“长公主、黑袍人、镇国符……这几样搅在一起,没好事。”
鹿筱把卦符重新包好,塞进怀里,抬头看向萧景轩,烛火在她眼底投下两簇跳动的光:“出事才好。有些东西,藏得太久,也该见见光了。”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包括……寒潭底下的东西,还有你萧家,到底在跟谁做交易。”
萧景轩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声冷哼:“彼此彼此。你那点秘密,以为能瞒到几时?”
窗外的风更紧了,吹得铜铃乱响,像是无数人在暗处窃窃私语。鹿筱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知道这场太液池的宴,不过是个开端。阳城这潭浑水,终于要被彻底搅开了。而她和萧景轩,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都将被卷进这旋涡中心,无人能幸免。她只希望,洛绮烟能平安,也希望自己,能在这风雨飘摇中,护住想护的人,找到那被遗忘的真相。至于明日宴上,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她已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