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的雨幕。
无数人潮的缝隙间。
女子匆忙挪动着脚步。
‘…为什么?’
行走间仍不断自问。
自己为何要躲开。
明明面对着朝思暮想之人。
自己为何却在逃避他 落荒而逃。
‘到底为什么?’
不知道。
还是不知道。
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
只想立刻逃离现场躲开他。
‘我在害怕。’
没错,就是因为害怕才这样。
涌到喉咙的不安与恐惧,搅乱了强自镇定的心神。
到底为什么会怕成这样。
女子紧紧闭上了眼睛。
-冷静下来吧。
这时脑海中立刻传来等候多时的声音。
这是从前就一直为自己指引方向的声音。
她称这个声音的主人为姐姐。
也曾信赖追随。
迷茫时总会向其求教。
‘…可您不是答应过暂时不会出现吗。’
但对现在的她而言,这已不是值得信赖的对象。
-在害怕吗?
‘...’
-是怕他认不出改变后的你吗?这就是你恐惧的根源?
听到这句话,女子哑口无言。
因为她无法违心否认。
-看来确实是害怕呢。
‘…请不要摆出一副看透一切的样子。’
-怎么可能看不透,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明明只有我。
‘这种话就是自以为是的表现。’
虽然嘴上否定着。
女子却咬住了嘴唇。
因为她终究无法否认。
那个与他相伴时截然不同的自己。
会在他眼中映出怎样的模样。
这份未知才最令人恐惧。
而且。
生怕会从那个人嘴里听到埋怨的声音。
这让女子感到害怕。
质问为什么不告而别。
质问为何变得如此陌生。
当从远处望见他眼眸的瞬间。
竟是这般令人胆战心惊。
-他不是那种人。
‘……我知道的’
我知道。
知道他绝非会为这种小事耿耿于怀口出怨言之人。
即便如此。
可不知为何还是藏起身影躲躲闪闪。
明明曾是那般日思夜盼的事。
啪嗒。
在雨浸的街道上走了一程。
不知不觉已离开市区步入林间。
当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
与充斥耳畔的喧嚣声消失后。
这才终于能喘过气来。
「哈啊……哈啊……」
女子大口喘息着想到。
终究没能说上一句话。
明明想说句你过得还好吗。
没出息的自己却连这都做不到。
只是远远地望上一眼。
充其量也就这种程度罢了。
‘明明那么努力过了…’
女子扶着树干剧烈喘息,怔怔望着自己的手。
曾被夸赞白皙柔嫩的手掌如今布满老茧。
是这段时日努力的见证。
咯吱。
盯着掌心看了半晌,缓缓攥成拳头。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对传来的话没有作出回答。
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走到外面去,很多人都会关注你的。]
这是来之前和祖父的对话。
老实说算不上是对话。
因为自己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听着而已。
[爷爷是在担心这个啊。虽然希望你永远不要踏出外面的世界。但这是不可能的。]
意思是已经束缚不住了。
正如祖父所愿。
女人默默地遵从了。
所以唯独这点祖父也必须认可。
花费漫长时间,当祖父期望的封印完成时。
神医曾对女人说过。
[和以前会不一样。回归正常的存在感会让你不习惯,因为缩小了容器,肉体也会感到不适。]
正如神医所言。
女人不得不承受无数不适。
身体感觉比从前虚弱。
难以控制莫名的气息。
神医说道。
即便是弱化的肉体也比他人强大无数倍。
现在能感知到体内的气息。
是因为原本过于庞大无法窥探半分。
缩减后才能感知到一些。
于是女人反问。
为何非要如此。
如果原本更好,何必多此一举。
对此神医回答。
-你祖父,似乎希望你作为人类活下去。
什么意思。
女人至今仍无法完全理解。
自己是人类。
从出生成长至今,她心中始终怀抱着作为人类这句话。
因无法理解这点,那晚她向体内另一女子询问,然而。
-….
当时那女子未能给出任何回答。
对于自己是否人类的质问。
她最终都没能回答这句话。
无论成为什么。
自从勉强稳住肉体躁动的气息后。
女子终于得以开始她渴望的修炼。
白天接受祖父指导修炼。
夜晚再补足剑术的欠缺。
挥舞梦寐以求的剑是快乐的吗?
其实不太清楚。
说毫无感触或许更准确。
毕竟最初决心学剑的目的本就不同。
只是沉默地挥动着。
祖父传授的武功很美。
说是剑身浸透着月光。
故称作月舞剑。
初次。
在月光下看见祖父挥剑的瞬间。
那时的美足以让人完全着迷。
仅凭这点作为动力倒也不坏。
持剑试图绽放光芒挥舞半年后。
女子的剑太过轻易就浸染了月光。
当她炫耀般展示时,记得祖父露出了悲伤眼神。
为何会露出那种眼神呢。无从知晓。
也不愿知晓。
那日后女子依然挥剑。
只是持续地。
不曾停歇地。
若可削减,连睡眠也日渐减少。
曾贪恋美食的食欲,不知为何再也感受不到了。
是因为他不在的缘故吗。
亦或是,正如神医所言,托封印之名的福。
连曾经羞耻的食欲都被阻断,这倒是不得而知了。
就这样过了些时日。
某天察觉身体异样去问祖父。
却听他说是越过了围墙。
那时恰是握剑刚满一年的光景。
剑刃盛着月光。
自祖父说她越墙之后。
肉身很快起了变化。
瞳孔似有气息浸润,逐渐染成金色。
深褐色的发丝也渐次化作金芒。
躯体飞速生长。
变得与从前截然不同。
他曾心情愉悦时抚摸的脸颊软肉,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让记得她旧貌的人瞧见。
定会认不出是谁的程度。
她对此厌恶至极。
要是能保持原样该多好。
那样他更容易认出自己。
-孩子…。
传来的声线里浸满痛惜。
虽能感受到那声音里的真诚。
女子却不再信她。
约莫开始练剑时起。夜间常做某个梦的开端。
再加上。
自察觉那梦境是自己记忆起。
女子便再也无法相信她了。
扑簌簌。
穿透茂密森林的雨滴。
顺着女子单薄的肩线浸湿衣衫。
即便如此女子仍纹丝不动。
脚步沉重得像是挂了铅坠一般。
-现在打算怎么办。明明那么想见。
‘...’
想见到注视着自己的眼神。
怀念那抚摸头发的笨拙触感。
可是。
勇气却迟迟未能涌上心头。
‘可以吗…?’
以这副模样面对他。
真的可以吗?
女人害怕的就是这个。
淋着浸透衣衫的雨,正死死咬着嘴唇的间隙。
呼——
“…!”
背后传来的热气让女人惊跳着转身。
咝——
地面浸湿的水分被热气蒸腾的声音清晰可闻。
回头望去,有人正浑身冒着滚烫蒸汽抖落身子。
「好不容易来见你,想往哪儿溜啊。净折腾人跑来跑去。」
「…啊。」
与最后相见时不同。
嗓音变得更粗了些。
虽然只是远远望见过。
个头似乎更高了些。
体格也变得更壮实了。
虽然眼神依旧凶狠。
但当直视那双眼瞳里蕴含的情绪时。
憋闷的胸口突然涌起暖意。
‘不行。’
心念转动间,女人把遮脸的披风又拉紧了些。
因为不想被看见这副模样。
究竟是怎么追来的。
明明特意混进人群消失的。
看到身上沸腾的热气。
体内正产生着热量。
是说明跑来得足够快么。
作为使用真气的证明,他的双眼已染成赤红。
沙。
“…!”
看着向前迈近一步的动作。
女子虽猛地瑟缩身体。
他却像是毫不在意般,径直走到女子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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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瘪了啊。’
久别重逢的第一感想竟是这个。
能看到与过去不同,肉体线条变得紧致了。
再加上腰间佩剑的模样。
看来确实在跟剑尊学剑的样子。
当我向前一步。
那家伙浑身一颤后退了半步。
见状我抢先开口。
「就算再逃,我也会追到死为止,所以老实待着。」
看对方闻言抖动的样子。
果然,又盘算着要逃跑吧。
当然,就算再逃也没打算放过。
不知在怕些什么。
那家伙试图用身上布料把脸遮得更严实。
「刚才不是专程来看我的么?这是要去哪。」
“...”
没有回答。
我并未在意。
只是缓缓靠近。
「久别重逢连应答都没有。还是说,不想和我说话?」
「…不…不是的。」
带着闹别扭的语气突然蹦出这句。
这才听见她的声音。
虽像是成熟了些许的声线。
与记忆中残留的嗓音并无太大差别。
不知不觉间,街道已近在伸手可及之处。
能看出她因寒冷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与此同时,内心不得不安抚着疲惫的喘息。
‘为什么这么快啊。’
追逐时似乎把仅剩的一半内力都耗尽了。
这也难怪,必须提高警觉寻找这家伙。
再加上,为了跟上她那快得惊人的奔跑速度,连气力都耗尽了,内力所剩无几。
久违地体会到了筋疲力尽的感觉。
不过。
‘抓到了。’
紧追不舍地跟来了。
这样就行了。
沙——
又向前迈了一步。
猛地一颤。
这家伙的肩膀在发抖。
‘该从何问起。’
该先问什么才好。
是该问为什么只留下一封信就离开吗?
或者问,这些年过得怎样?
为什么一见到我就逃跑。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抖得这么厉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虽然想问的事情堆积如山。
将万千思绪暂且抛诸脑后。
实际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句话。
「好久不见。」
“…!”
不知为何,我的话让这家伙愣住了。
原本颤抖的肩膀停止了抖动。
能感觉到她努力回避的脸庞正缓缓转向这边。
「过得还好吗?」
「啊…嗯…。」
像是无法好好回答般犹豫不决的声音。
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感觉重逢啊。
「我姑且过得还不错。」
虽然期间发生了各种意外,还订了婚。
也变得能把其他人类变成魔人了。
身体倒是完好无损地活着,这么说也没错吧。
想说的话有很多。
但觉得现在说这些就足够了。
伸出了手。
冰冷的雨丝实在很碍事。
不过这种小事等会儿擦干就行。
小心翼翼地摊开掌心伸过去。
直到这时。
唰——
白色手掌终于落在我手上。为此又得等待她犹豫不决地踌躇半晌。
不过结果还算不错。
见她的手放上来,便缓缓握住。
并没有用力紧抓。
只是恰到好处地包裹住的程度。
这样就足够了吧。
「现在能让我看看脸吗?难得久别重逢该不会不让我看吧?」
噗嗤笑着说出这话。
那家伙不知为何明显踌躇起来。
之所以这样遮着脸——
或许,是害怕我认不出来?虽闪过这般念头。
若真这么想可就大错特错了。
真的,大错特错。
无论经过多少岁月。
我都不可能认不出你啊。
经过漫长犹豫后。
没被抓住的那只手抬了起来。
接着抓住遮脸之物,轻轻向外拉扯。
唰啦。
一点一点往下拉拽着滑落。
被遮掩的脸庞映入眼帘。
不安颤动的瞳孔。
与那仍努力迎向的视线。
我不自觉地笑了。
「好久不见。」
接着又说出和刚才相同的话。
想着此刻话语的含义终于能好好传达。
“...”
听到这句话的她,魏雪儿。
「好…好久不见。」
总算给了我回应。
啪嗒。
嗒…。
浸湿肩膀的阵雨触感逐渐减弱。
越来越弱
直至。
不知不觉间已感受不到。
连日不停的冬雨。
此刻终于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