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潺潺,鸟鸣啾啾,可暖阳照在身上,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那蛇妖的话,不可尽信。”赵铁鹰最先打破沉默,声音沙哑,“若此地真是‘墟’的老巢,我们踏入岛屿时就应该被侵蚀了。可你们看……”
他指向四周:“灵气纯净,草木繁茂,飞鸟走兽生机勃勃,哪有半分邪祟之地的样子?”
陈老大却缓缓摇头:“赵将军,你可见过真正完美的诱饵?老夫在海上讨生活四十年,见过最毒的渔钩,总是藏在最肥美的鱼饵里。”
他独眼扫过那些晶莹的溪水、奇异的果木:“此地越是祥和美好,越可能暗藏杀机。那蛇妖若想害我们,大可直接动手,何必多费唇舌警告?”
星澜沉默着将萧执轻轻放在一处柔软的草地上,再次探查他的脉象。片刻后,他抬起头,眼中闪过复杂神色:“王爷体内的那股生机……在增强。”
“什么?”赵铁鹰急步上前。
“虽然微弱,但确实比昨夜强了一丝。”星澜指尖轻触萧执胸口的龙形印记,“而且这印记与岛上灵气产生共鸣后,似乎……在自发吸纳灵气,反哺王爷的身体。”
他顿了顿,看向岛屿深处:“或许,那蛇妖说的是半真半假。瀛洲确实与‘墟’有关,但此地灵气也确实是真实的。而九转还魂草……可能既是饵,也是药。”
“什么意思?”陈老大皱眉。
“意思是,”星澜缓缓道,“那草或许真的能救王爷,但服用之后,可能要付出某种代价——比如,与‘墟’产生更深的联系。”
赵铁鹰握紧刀柄:“那怎么办?难道不救了?”
“救。”星澜斩钉截铁,“但我们要知道代价是什么。在此之前,先找到葬仙谷,看清那里的真相。”
众人再次上路,这次更加小心。沿着溪流向上游走,地势逐渐升高,林木越来越密,许多树木的形态开始变得诡异。
有的树干扭曲成痛苦的人形,有的树枝上挂着仿佛风干内脏的果实,有的叶片滴落着暗红色的汁液,散发铁锈般的腥气。
空气中纯净的灵气,也开始混杂进一丝丝阴冷、粘稠的气息。那气息很淡,却让人本能地感到不适,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皮肤上爬行。
“快到了。”陈老大停下脚步,独眼盯着前方。
溪流在此处拐了个弯,前方出现一道狭窄的山谷入口。
谷口两侧是陡峭的黑色崖壁,崖壁上爬满暗红色的藤蔓,藤蔓无风自动,像无数血管在搏动。
而谷口正中央,立着一块石碑。
石碑高约丈许,通体漆黑,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众人惊疑不定的脸。碑上没有文字,只有一幅浮雕,浮雕刻着一朵巨大的、盛开的莲花。
莲花中心,不是莲蓬,而是一张模糊的人脸。人脸双目紧闭,表情似悲似喜,嘴角却诡异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而在莲花下方,跪伏着无数微小的人影。那些人影姿态虔诚,像是在朝拜,可仔细看会发现,他们的身体正在慢慢融化,化作流淌的液体,汇入莲花根茎。
“这是……”星澜瞳孔收缩,“献祭图?”
赵铁鹰上前,想触摸石碑,却被星澜拦住。
“别碰!”星澜指尖弹出一点星芒,射向石碑。
星芒触及碑面的瞬间……
“嗡——!”
整块石碑突然亮起暗红光芒!
那些浮雕仿佛活了过来,莲花缓缓旋转,人脸睁开眼,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同时,一个重叠的、仿佛千万人齐声低语的声音,直接在众人脑海中响起:
“朝拜……融入……永恒……”
声音带着诡异的诱惑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跪下去,想融入那朵莲花,想成为那些朝拜者中的一员。
赵铁鹰双眼开始失神,陈老大独眼中暗红流转,连星澜额间星纹都开始波动不稳!
就在这时……
“吼——!!!”
一声龙吟从萧执胸口炸响!淡金色的龙形印记爆发出璀璨光芒,化作一道虚幻的金龙虚影,盘绕在众人周围!
金龙仰天长啸,龙吟声中充满威严与愤怒,硬生生将那重叠的低语声压了下去!
石碑上的暗红光芒剧烈闪烁,莲花浮雕扭曲变形,最终“咔嚓”一声,碑面出现数道裂纹。
光芒熄灭。
低语消失。
一切恢复原状。
只有石碑上的裂纹,证明刚才的惊险。
赵铁鹰和陈老大如梦初醒,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星澜脸色苍白,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他以星力对抗那低语,神魂受了震荡。
“这石碑……在侵蚀神魂。”星澜喘息道,“若非王爷的龙气护持,我们刚才已经……”
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
“还要进去吗?”陈老大看向山谷深处。
谷内弥漫着浓郁的灰雾,雾气中隐约可见嶙峋怪石的轮廓,还有……某种巨大生物的骸骨,半埋在地下,肋骨如拱门般撑起,形成一条诡异的通道。
而在雾气最深处,隐约有一点幽蓝色的微光在闪烁。
那光芒的节奏,与萧执胸口龙形印记的搏动,隐隐同步。
“九转还魂草的特征之一,”星澜盯着那点蓝光,声音干涩,“便是夜间会散发幽蓝荧光。而且……与龙气会产生共鸣。”
他看向昏迷的萧执:“王爷的生机正在向那个方向牵引。那草……恐怕真的在那里。”
赵铁鹰深吸一口气,将萧执重新背起,用布带紧紧捆缚在背上。
“那就进去。”他握紧双刀,眼中只有决绝,“管它是仙是魔,管它有什么代价。王爷的命,我赵铁鹰护定了。”
他看向星澜和陈老大:“二位若想退,此刻还来得及。我独自带王爷进去。”
陈老大咧嘴笑了,露出满口黄牙:“老夫在海上漂了四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临了临了,能见识见识这传说中的葬仙谷,死了也值。”
星澜抹去嘴角血迹,额间星纹重新亮起:“观星阁的职责,便是勘破迷雾,直面真相。走吧。”
三人一尸,踏入了谷口。
踏入灰雾的瞬间,温度骤降。
那不是寻常的寒冷,而是一种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阴冷。
雾气粘稠如胶,附着在皮肤上,带来滑腻的触感。
视线被压缩到不足三丈,耳畔听不到任何声音,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仿佛被雾气吞噬。
脚下是松软、湿滑的地面,踩上去会微微下陷,像踩在某种巨兽的腐肉上。偶尔会踢到硬物,低头看时,是半掩在黑色泥土中的白骨,有人形的,有兽形的,还有根本说不出是什么形状的怪诞骨骼。
“这地方……死过很多东西。”陈老大压低声音,短刀护在胸前。
星澜指尖亮起一点星芒照明,光芒在雾气中只能穿透尺许,但足够了。他仔细观察着那些白骨,忽然蹲下身,从一具人形骸骨的手中,抠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青铜令牌,虽然锈蚀严重,但还能辨认出上面的纹路,是一条盘绕的龙,龙身缠绕着一朵莲花。
“这是……”星澜脸色一变,“前朝‘白莲龙卫’的令牌!白莲教中最为神秘的护法卫队,传说三百年前随末代皇帝出海寻仙,从此失踪!”
“所以那些传说里出海寻仙的队伍,”赵铁鹰沉声道,“其实都来了这里?然后……都死在了这儿?”
星澜没有回答,只是将令牌收起,继续前行。
越往深处走,雾气越浓,蓝光越近。
而萧执胸口龙形印记的光芒,也越发明亮,甚至开始微微发烫。
终于,在穿过一道由巨大肋骨形成的天然拱门后,他们看到了蓝光的源头。
那是一个不大的水潭,潭水漆黑如墨,却在中央生长着一株奇异的花草。
草高三尺,通体晶莹如蓝玉,九片细长的叶片如剑般伸展,叶脉中流淌着幽蓝的光泽。
而在草茎顶端,盛放着一朵碗口大的花,花瓣层层叠叠,每一瓣都仿佛由最纯净的蓝宝石雕成,花心处有一点金芒,正随着某种节奏明灭。
九转还魂草——传说中的起死回生灵药,此刻就在眼前。
但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因为水潭边,坐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前朝服饰、头戴莲花冠的老者。
老者背对众人,面向水潭,一动不动。
他的衣袍崭新如初,莲花冠纤尘不染,可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
像一尊琉璃雕成的塑像。
“三百年了……”老者忽然开口,声音苍老而缥缈,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终于……又有人来了。”
他缓缓转身。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最多三十岁,眉目俊朗,肤白如玉。可那双眼睛,却苍老得如同看尽了千年沧桑。
更诡异的是,他的胸口处,插着一柄青铜短剑。剑身完全没入,只留下剑柄在外。而剑柄的造型,是一条咬着莲花的龙。
与令牌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白莲龙卫……”星澜失声,“你是……末代皇帝的国师,白玉京?”
老者,白玉京!微微一笑,笑容中满是悲凉:“没想到三百年后,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字。”
他的目光落在赵铁鹰背上的萧执身上,尤其在看到那龙形印记时,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萧家的后人啊……真是讽刺。当年我奉陛下之命,出海寻长生药,结果却找到了……这个。”
他指向水潭中央的九转还魂草。
“你们知道,这草是怎么长出来的吗?”
不等众人回答,他自顾自说下去:
“三千年前,天外陨石坠海,带来‘墟’的种子。种子在此生根,汲取东海灵气,生长蔓延。但它需要养分,活物的精血魂魄,是最好的养分。”
“于是,它开出了这朵花。用‘起死回生’的传说做诱饵,吸引一代又一代的寻仙者前来。”
“他们满怀希望地服下这草,以为能获得长生。”
“然后……”
白玉京的声音低下去,几乎听不见:“然后他们就成为了‘墟’的一部分。身体化作养料,魂魄被囚禁在这片山谷中,永世不得超生。”
他抬头,看向灰雾深处:
“这山谷里每一缕雾气,都是被吞噬者的残魂。每一具白骨,都是一个绝望的故事。”
“而我……”他低头看着胸口的短剑,“我用龙卫秘法,在最后一刻自封神魂,钉死在此,才没有完全被吞噬。但这三百年,我亲眼看着‘墟’一点点壮大,看着它……”
他忽然顿住,眼中闪过恐惧:“它快要醒了。”
“什么意思?”赵铁鹰急问。
“字面意思。”白玉京的声音开始颤抖,“‘墟’的本体,就在这水潭之下。它沉睡了三千年,一直在积蓄力量。而这株九转还魂草,就是它苏醒前最后的诱饵。”
他看向萧执:“你们这位同伴身上的龙气,是它最渴望的养分。一旦他服下这草,龙气与草中的‘墟’之力融合,‘墟’就会彻底苏醒,破海而出。”
“届时,不止瀛洲,整个东海,乃至九州大陆……都将被它吞噬。”
死寂。
只有水潭中央,那株蓝草的金色花心,还在规律地明灭。
像一颗……等待苏醒的心脏。
赵铁鹰盯着那株草,又看看背上的萧执。
王爷的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停止。
生机,只剩最后一丝。
若不服药,必死无疑。
若服药,可能唤醒灭世灾厄。
他握刀的手,指节泛白。
然后,他缓缓放下萧执,让他靠坐在一块岩石旁。
转身,面向水潭。
双刀,举起。
“赵将军,你……”星澜愕然。
“星澜阁主,陈老大。”赵铁鹰声音平静,“带王爷离开。我留下来,毁了这草。”
“你疯了?!”陈老大吼道,“那白玉京说了,这草与‘墟’本体相连!你动它,立刻就会惊醒”
“那就在它完全醒来前,杀了它。”赵铁鹰打断他,眼中燃起疯狂的战意,“靖王卫赵铁鹰,此生只奉一主。主生,我生;主死,我死。”
“若主不得不死……”
他咧嘴笑了,笑容狰狞:“那便让这该死的世道,还有这该死的‘墟’!”
“给他陪葬!”
话音未落,他已纵身跃起,双刀化作两道惊鸿,斩向水潭中央的九转还魂草!
“不——!!!”白玉京和星澜的惊呼同时响起!
刀光触及蓝草的瞬间……
整座山谷,剧烈震颤!
水潭沸腾!黑水冲天而起,化作一条巨大的触手,狠狠抽向赵铁鹰!
而在水潭深处,一双猩红的、大如房屋的眼睛,缓缓睁开。
眼睛下方,是一张缓缓裂开的、布满利齿的巨口。
巨口中,传来一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