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馨说她不能太晚回去,就先走了。
婆婆拉着我的手,坐在板凳上。
屋外的雨一直下,虽然对比之前有了趋缓之势,但是这老旧屋子里特有泥土气息迂回着,化合门口漫进来的潮湿,萦绕在婆婆干巴的手指、灰白毛躁的发丝上,散发某种建立在虚假与真实之间,带有乡村安静的味道。
别看婆婆之前总是摆着张死脸,“儿子”回来了,立马360度大转变,川剧变脸的对我叽里呱啦说不停,嘴巴一张一合,就像泉涌一样,仿佛要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怀念和苦闷都说出来。
我只是耐心的听着,没有太多共鸣,毕竟我这个儿子是假的。
魏语无事可做,蹲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小馨一走,她把电视调到cctV6电影频道。电视上放的什么电影,我不知道叫什么,至今回忆起来,我也记不太清了。
那种老式扬声器的杂质感回响,老人婆婆妈妈、语重心长的念叨,屋外的雨声,充斥着这个略微潮湿的房间和弥漫嘈杂的夜晚。
听着听着,我有点困了。恍惚之间,夜已沉了大半,我有种感觉,虽然我和婆婆还不熟,但我似乎真的感受到一种温情。这种虚假关系为基础的温情,穿透表象,格外真实。
可能是我想家了吧,在外流浪,难免产生思乡之情。
总之我们三个人围在这张长方形餐桌周围,一老两小,亲近的就像一家人。
可我们不是一家人不是么,三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聚集在一个屋,气氛融洽的异常。
婆婆挥动扇子,风却没拂过她皱巴的脸庞,而是迎向我这边。
“儿娃子,今晚老娘给你铺好铺盖,你就在屋头住起哈!”
面对婆婆的一番好意,我盛情难却,笑着点了点头,“谢谢……妈……”
婆婆竖起脸来,带着些许责怪的温情,道:“屋头讲啥子礼信嘛!家就是你歇脚的码头,你在外头跟领导点头哈腰就算咯,回来可莫要这样子!男人家就要活得硬气,弦绷得太紧是要断嘞!”
说完,拿扇子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给我一个老人家的慈祥微笑。
我心里暖暖的,这婆婆对自己儿子也太体贴了,我差点把她当成济公了。
魏语回过头,随口问道:“婆婆,我们今晚住哪个屋头嘛?”
我们?
画风突变,
婆婆慈爱的嘴角瞬间垮下去,眼神凌冽,面色变得很难看。刹那间,她又变回那个苛刻、铁青的不近人意的老太婆。
“你是哪个哦?”婆婆转头看着魏语,语气不屑,手中的扇子随手丢到饭桌上。
魏语当即一脸懵逼,缓了几秒,结结巴巴的说:“我……我... 我跟你儿娃子一路回来的噻!你不是晓得的嘛!”
“我不得认你!”婆婆嚷道:“你以为你巴倒我儿娃子,你就是自家人噻?一个女娃子家家的,一点规矩都不懂,还背起个油锯在别个屋头看电视,搞得跟到你各人屋头一样妖不倒台!我怀疑你娃不是好东西。盯倒我爪子?你和我儿到底是啥子关系哦?”
空气顿时变得凝重,寂静的雨声,逐渐上升某种硝烟火气。
魏语的手指猛地掐进掌心,指节在皮肤下凸成青白的丘陵。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活像青城山索道的钢缆在暴雨里绷直。
我心情不免紧张起来,魏语任性妄恣,自从我们出来,我还没见过除我以外的人对她大吼大叫。她哪受得了这种气。
祈祷,好不容易找到住的地方,千万别吵起来。万一婆婆不开心,把魏语赶出去。这三更半夜的,她一个女孩子在山里多不安全。
还好魏语懂得克制,分得清利弊。她空咽一口,嘴角保持客气的微笑,眼睛没笑,眼睛瞥向我,语气硬涩,像是某种拷打,问道:“对啊,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又来又来!
在恩阳就问过我好几次类似的问题,最后都被我以让答案飞一会儿为由,拒绝回答。(其实是我害羞,不好意思说出口。)
此话一出,婆婆也双眼横厉的盯着我,想从我口中得知真相。
我现在左右为难,左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姑娘,右边是我的“母亲”。双重夹击,我更不好意思说“她是我特别的人”,我不希望我第一次发自真心的告白发生在这种简陋的环境,焦灼的氛围。
我理想中的男生青春期第一次心动告白,应该是发生在一片花海,温煦的风从遥远的那头拂过我的手指,撩动她的青丝。携来一枚玫瑰花瓣,落在她的眉头。蝴蝶在我们不远不近的距离漫天飞舞,我期待、等待,时间的沙漏在心跳的熏陶下漏下最后一粒沙,我抱住她,告诉她,这世界很大,我的世界很小,刚好能装下她。
这样的表白才是浪漫的,独树一帜的。
现在是什么情况?审讯犯人?要不要来个烧红的烙铁,再来条麻绳把我捆在电椅上,感觉就上来了。
我咽口口水,心想我肯定不能在这里告白,于是灵机一动,给出一个合乎情理又立于事实的回答:“我们是好朋友。”
很low吧,这是我不太敏捷的思维在极短时间内所能想出的最佳答案。
我和魏语不是情侣,说是朋友也没毛病。
话音刚落,脚趾头传来难以承受的碾压。
魏语恶狠狠瞪着我,双腿不知何时已经转移到桌底。不用想,就是她在踩我脚趾。
为了不让婆婆察觉到,我还得故作轻松自然,实则疼的想大叫。
难受啊!
婆婆若有所思,恶戾的语气总算缓和些,“既然是我儿娃子的朋友,在我屋头住起也没啥子。”
魏语松开脚,我总算松了口气。
“既然莫得问题,我就继续看电视哈!”
魏语刚准备转过身,腿还没抬起来,忽听见砰的一声。
那裹挟着怒气的响声,从实木桌面上沿着四面八方如炮仗一样扩散。
我们吓一大跳。
婆婆的手像鸡爪抓住桌沿,瞳孔若北极圈难化的冰放射寒气,在吊灯下泛着青灰的光:“盯倒电视爪子?眼睛长到电视上头去了嗦?没看到桌子高头的碗盘嗦?还不去把碗洗了!”
这……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按道理,婆婆供我们吃住,帮忙洗碗是应该的。
但是婆婆以这种呵斥的命令去要求魏语,就显得很刻薄刁钻。但凡是个有骨气的人,都受不了这种叱咄。如果是我,我可能怂就怂了。但魏语不是我,她不是一般人,如果有人敢吼她,我相信,她会十倍奉还。
如果没有,那就是时候未到。
不出所料,魏语缓缓转头,瞳孔在眼眶里收缩成针尖大小。那眼神像冰川裂隙中渗出的寒水,又若黑洞的深渊,那般的深邃,仿佛蓄势待发,要伸出一只锋利的血爪。
当时我脑子蹦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该怎么缓和氛围,而是奇怪的觉得,
这剧情怎么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