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那些身居高位者来说,它确实存在且有效;
但对普通百姓而言,却完全是另一番境况。
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是默默祈愿头顶的天是清朗的。
至于更多公平与机会,早已超出他们的奢望范围。
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普通人根本没有翻盘的可能。
这样的现实,说来令人唏嘘。
可它就是如此,冷峻而真实,无人能够否认。
此刻的高育良,心中最强烈的,
仍是那份对汉东的责任感。
他出身于学界,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他毕生的信念。
如今的汉东,就是他施展抱负的舞台。
他的一切考量,皆为此地服务。
其他私利或权谋,都不是他所追逐的目标。
而沙瑞金所推行的一系列举措,
说得直白些,本就在他的预判之中。
事情原本可以很简单——
只要汉东的发展仍在可控范围内,一切尚可周旋。
毕竟在这片土地上,所有局面的发展,
高育良都曾设想过应对之策。
他对沙瑞金的布局,并非全盘否定,
甚至在某些环节,他还顺势推动。
但他所坚持的,是有序、渐进的推进方式,
而非眼下这般毫无节制地狂飙突进。
这才是根本分歧所在。
房地产带来的利益,高育良并非视而不见。
谁不清楚这其中蕴藏的巨大能量?
但两人着眼点截然不同:
沙瑞金看重的是Gdp的增长曲线,
是数字背后代表的政绩与经济扩张;
而高育良关注的,是百姓的生活实态。
他希望这座城市成为普通人向上攀爬的阶梯,
让百姓从中受益、安身立命,
而不是被当作燃料,烧掉整整一代人。
这一点,才是二人真正的分野。
正因如此,才有了今日的矛盾与争执。
这不是路线的根本对立,
而是发展路径与手段的分歧。
恰恰是这种不触及根本原则的博弈,最为棘手。
你不能推翻对方的合法性,
却必须阻止其做法失控。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即便是高育良这般人物,又有祁同伟襄助,
仍感到力不从心。
此时他靠在椅背上,
望着天花板,语气低沉地叹道:
“我原以为,能在证法委疏计的位置上稳稳当当干到退休。
没想到一纸调令升了升长。
可到了这个位子才知道,
最难熬的不是工作繁重,而是选择两难。
我现在终于明白老刘当年的心情了。
他在政协闲云野鹤,反倒活得洒脱自在。
可沙瑞金,他何必这么急?
年纪轻轻,踏踏实实干几年不行吗?
非得吞这剂猛药……可这药一旦服下,
毁的是一整代人的未来啊!他难道不懂?
为什么非要走这条路?到底图个什么?”
此刻的高育良,是真的困惑了。
其实沙瑞金的位置更高,视野更广,
许多问题看得比他还要透彻。
比如房地产的本质,谁都心知肚明——
那是毒瘾,碰了就戒不掉。
若想停下,必以一代人的牺牲为代价。
高育良的想法已经足够前瞻:
他不主张彻底拒绝,也不放任沉沦,
而是主张适度利用,将其作为疗疾之药,而非享乐之物。
可偏偏沙瑞金明明清楚后果,却依然孤注一掷。
这才是最令高育良痛苦的地方。
身为行政主官,面对这种局面,
他既无法公开反对,又难以扭转局势,内心何其煎熬?
可又能如何?
沙瑞金装作看不见,谁又能奈何得了?
此时的高育良,唯有沉默。
……
可这份沉默里,藏着深深的无力感。
令人无奈,也令人悲哀。
坐在对面的祁同伟,看着高育良疲惫的神情,
也不由轻叹一声。
的确如此。
如今的高育良,看似更进一步,
实则肩上的担子重了不知多少倍。
吴慧芬曾私下对我说过,现在的高疏计,
几乎天天加班至深夜,连她看着都心疼。
但现实如此,他是一省之核。
整个汉东的运转,本质上都围绕着他展开。
不是不想放手,而是眼下绝不能放。
若沙瑞金与他方向一致,高育良只需掌舵即可,其余事务尽可不必操心。
可如今形势不同,眼前的一切——
都建立在一个根本前提之上:汉东的稳定。
这才是核心所在。
其他种种,皆为浮云。
倘若此时高育良撒手不管,那局面必将彻底倾斜。
沙瑞金想把这艘船驶向何方,全凭他一念之间。
这种事,高育良绝不允许。
正因如此,他才陷入这般踌躇。
毕竟牵涉的是数亿百姓的未来,谁敢轻率?
此刻的高育良,内心翻涌,难有片刻安宁。
祁同伟见状,轻声劝道:
“老师,您当年上课不是常说,人这一生,往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本就是常态。
老刘胆子小,可您不一样。
沙瑞金走偏了路,您点他一句不就得了?何必这么纠结。”
高育良听了,忍不住斜他一眼。
这话听着轻松,却是书斋里的空谈。
课堂上对一群毛头小子讲的道理,能和今日局势相提并论?
那是启蒙,这是搏弈。
真要在这时候还讲那些理想话,怕是连自己都要被笑掉大牙。
他没好气地反问:“那你倒说说,这局怎么破?”
语气直接,不留余地。
他干脆把难题抛回给祁同伟。
因为现在最棘手的,正是沙瑞金这个人。
至于其他琐事,他压根不用费神。
他不在乎自己前程,年纪到了,干完这届也就退了。
往后日子清净,不必再蹚浑水。
但他放心不下的,是祁同伟。
如今他心里真正挂念的,只有这个徒弟。
别的都可以舍,唯独这条路,不能断在自己手里。
他若和沙瑞金彻底撕破脸,上头看在眼里,后果立现——
他们两人麾下的干部,升迁之路基本就堵死了。
就这么简单。
因为他们所处的位置,已是全省巅峰。
高层容不得这种明争暗斗公开化。
上行下效,规矩森严。
国内人才济济,谁愿意用一个有过“站队”污点的人?
而祁同伟,是他最后的寄托。
这孩子的路,比他长远得多。
他和自己不同,是从最底层一步步爬起来的。
这份经历,谁都无法抹去。
在上面眼中,恰恰是最扎实、最可信的履历。
他这个做老师的,绝不能成了徒弟的绊脚石。
正因如此,他才倍感煎熬。
祁同伟这时候还开玩笑,他自然没好脸色。
可同时,他也想听听——
这个年轻人,究竟怎么看这件事?
这才是关键。
其他的,都不重要。
如今高育良眼中,最重要的,便是这个得意门生。
而祁同伟身处一线,直面沙瑞金,看得比谁都清楚——
这场博弈的根源,并不在汉东。
真正的推手,是李国务。
他想更进一步,欲借改革之势腾跃成龙。
可这“龙恩”背后,是要以牺牲经济实绩为代价的。
这一点,昭然若揭。
说到底,沙瑞金不过是执行者,一个棋子而已。
所有动作,皆出自京城。
与其说是与沙瑞金对抗,不如说是与背后的李国务角力。
沙瑞金再强势,也无法决定最终胜负。
胜负的关键,始终握在李国务手中。
因此,当高育良发问时,祁同伟只是淡淡一笑,道:
“老师,这事您心里也明白。
胜负不在沙瑞金,在京城。
汉东的问题,从来就不在汉东。
本质从未变过。
我们不必全盘反对,也不该一味抵抗。
这其实是个机会——让汉东借势提升的机会。
但从大局看,我们也只是陪衬。
真正的棋局,在千里之外。
我们能做的,不过是拖延时间,争取空间。
仅此而已。”
祁同伟的话,字字见血,句句入理。
高育良听着,心中不禁一震。
毫无破绽。
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
眼前的这个学生,早已不再需要他庇护。
无论是眼界、格局,还是判断力,
都已与他并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政治眼光也好,思想站位也罢,
祁同伟在这方面都堪称出类拔萃,这一点高育良心知肚明。
听到他刚才那番话,高育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
暂且不论别的,单说眼下这局面——
祁同伟只是点出了症结所在,却没拿出切实可行的路子。
而这恰恰不是他想听的。
他真正要考察的,是祁同伟应对复杂局面的实际能力。
至于那些分析判断、趋势洞察,眼下都不是重点。
即便祁同伟对政局的敏感度极高,能一眼看透背后的深层逻辑,但归根结底,问题还得落地解决。
看得准,不算真本事;
办得成,才算硬道理。
想到这儿,高育良猛地清醒过来,坐直了身体,目光沉稳地看向祁同伟,语气认真地问道:
“我问的是,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是‘处理’,不是‘分析’。”
此时的高育良,心中其实抱有一丝期待。
他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祁同伟能给出一个站得住脚、行得通的答案。
而祁同伟自然明白老师的用意。
这些日子以来,他自己也在反复琢磨这个困局该如何破开。
目前所做的一切,本质上都是在拖时间,尽量延缓局势的恶化。
配合高育良的动作,把一些操作流程化、表面合规化……
但从实质上看,这些举措不过是权宜之计,如同往干涸的河床里倒一碗水,解不了根本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