钨丝灯的光晕像被狂风摇晃的烛火,忽明忽暗地在厂房里投下破碎的影子。亮时,能看清老陈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有多刺眼,他捏着亲子鉴定报告的指节泛白,纸页被水浸得发皱,边缘还滴着刚才洒出的凉水;暗时,只剩两道模糊的黑影对峙,顾沉舟护在林知夏身前的脊背,在昏暗中绷得像块拉满的弓,连呼吸都透着冷硬的棱角。
林知夏靠在顾沉舟身后,鼻尖能闻到他衬衫上未散的尘土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是早上逃亡时小臂伤口渗出的。她的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却被老陈的话像针一样扎进心口,疼得她指尖悄悄蜷缩,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他的掌心。她悄悄抬头,从他胳膊的缝隙里看过去,能看见他的下颌线绷得笔直,耳尖泛着淡淡的红——那是他隐忍到极致的模样,就像上次在仓库中枪时,明明疼得额头冒冷汗,却还笑着说“没事”。
桌角的搪瓷杯还在晃,是刚才顾沉舟拍报告时震的,杯壁上褐色的茶渍顺着水渍往下淌,在满是划痕的木桌上晕开,像一道丑陋的伤疤。老陈的笑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带着刺耳的尖锐:“顾沉舟,你当林小姐是三岁小孩?一份假认亲,就能掩盖你把她当棋子的事实?你以为她真信你是她爹?”
“我的事,轮不到你置喙。”顾沉舟的声音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每个字都带着锋利的棱角。可他握着林知夏的手却悄悄加了力,指腹轻轻蹭过她的指节——那是在给她底气,也是在给自己撑劲,像是在说“别信他,有我在”。林知夏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的薄汗,还有他指腹的颤抖,不是害怕,是愤怒。
老陈却不依不饶,像是认准了要戳破这层“父女情”的伪装。他伸手抄起桌上的玻璃杯,杯壁上还沾着刚才洒出的凉水,他故意倒了半杯,水珠顺着杯壁往下滴,落在木桌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像在倒计时。“顾先生别急啊,喝口水冷静冷静。”他把杯子往顾沉舟面前递,动作慢悠悠的,带着猫捉老鼠的恶意,“你说说,要是林小姐知道,你当初接近她,就是为了利用她母亲留下的走私线索,为了借她扳倒顾明远,她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你这爹当得也太功利了?”
这句话像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林知夏心里。她猛地攥紧顾沉舟的手,指尖几乎要掐进他的掌心——她不是没怀疑过,当初在码头第一次遇见,他掐着她脖颈的狠劲;后来一次次靠近,总绕着父亲的旧线索;甚至认亲时,她也偷偷想过“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可那些画面又涌上来:仓库里他替她挡子弹,肩膀流着血还把她往安全处推;监狱探视时,他把藏着刀片的戒指塞回她手里,说“你带着更放心”;逃亡路上,他小臂还在渗血,却先问她“有没有冻着”。这些都不是假的,可老陈的话,又让她心里的疑团重新翻涌。
顾沉舟的呼吸骤然变重,胸口起伏得厉害,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最在意的地方。他看着老陈递来的玻璃杯,杯壁的凉水映着老陈嘲讽的脸,又转头看向林知夏——她眼底的动摇像根刺,扎得他心口发疼。喉结在颈间狠狠滚动了两下,他突然抬手,像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似的,一把夺过玻璃杯!
指尖攥着杯身的力度瞬间加大,指节泛白得像要裂开,玻璃壁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像骨头被捏碎的响动。林知夏看得清清楚楚,杯壁上先是出现一道细痕,然后细痕迅速蔓延,变成密密麻麻的裂纹,像蜘蛛网一样裹住整个杯子。“顾沉舟!”她惊呼出声,身体下意识往前冲,想阻止他,却被他身后的保镖按住肩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握着杯子的手,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啪——”
清脆的碎裂声在厂房里炸开,像一道惊雷劈在死寂里。玻璃杯在顾沉舟掌心四分五裂,透明的碎片扎进他的掌心,有的甚至嵌进了肉里,鲜红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和杯里的凉水混在一起,顺着指缝往下淌,滴落在木桌上,晕开一小片暗红的痕,像一朵朵破碎的花。老陈被溅了满脸凉水,水珠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滴,他愣在原地,刚才还挂在脸上的嘲讽瞬间僵住,连想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他没料到顾沉舟会真的捏碎杯子,还是用自己的手。
“你疯了!”林知夏挣脱开按住她的保镖,不顾手腕被麻绳勒得发疼,慌忙冲过去想抓他受伤的掌心。指尖刚碰到一片冰凉的玻璃碎片,就被顾沉舟一把攥住手腕。他的掌心还在流血,温热的血珠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滑,滴在她的手背上,烫得她眼眶瞬间发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他的手背上。
顾沉舟微微俯身,动作快得不容她躲闪,目光牢牢锁住她的眼睛。他的呼吸急促,带着血腥味和尘土味,却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看着我,知夏。”他的拇指轻轻蹭过她的手背,擦掉那滴顺着手腕滑下来的血珠,掌心的玻璃碎片还在扎着,边缘的锋利甚至割得他指腹又渗出些血,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像要把自己的真心刻进她心里,“我当初接近你,是想找你母亲留下的走私线索,这没错。但从第一次在医院,你急性阑尾炎住院,我看到你手腕的月牙疤,护着你不让老陈的人靠近开始,我就没想过要利用你,更没想过害你。”
林知夏的眼泪掉得更凶了,砸在他流血的掌心,混着他的血一起往下淌。她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那是这些天逃亡、担惊受怕熬出来的;看着那些扎进肉里的玻璃碎片,有的已经陷得很深,连拔出来都要带着肉;突然想起他中弹时把她按在墙角的模样,后背的血浸透了衬衫,却还在说“别出来”;想起他入狱前塞给她戒指时的慌乱,说“等我回来”;想起他认亲时眼底的愧疚,说“我找了你很多年”——这些都不是假的,是她亲眼所见,亲身感受的。
“你骗人……”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没再挣扎,反而任由他攥着手腕,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掌心的碎片,疼得他微微发抖,“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我是你女儿?为什么让我猜了这么久?我小时候问我妈,我爹是谁,她总说你不在了,我以为……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顾沉舟的喉结动了动,眼底闪过深深的愧疚,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他慢慢松开攥着她手腕的手,转而轻轻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掌心缓缓贴在自己流血的伤口上——温热的血立刻沾在她的掌心,带着刺痛的触感,像在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幻觉。他的声音放得极柔,像在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却带着无法掩饰的脆弱:“我怕。”他的拇指轻轻蹭过她掌心的血,动作温柔得不像刚才那个捏碎杯子的人,“我怕你怪我缺席了你的人生,怕你不肯认我这个迟到了十几年的父亲,怕你觉得我不配当你爹。我想等把老陈、顾明远这些危险都解决了,再跟你好好说,让你能安安稳稳地接受我,不用像现在这样,在枪口下认亲。”
老陈在一旁看得脸色铁青,胸腔里的怒火快要压不住,刚要开口喊保镖动手,就被顾沉舟冷冷扫了一眼。那眼神里的狠戾,比掌心的血更让人胆寒,像一头被激怒的狼,随时会扑上来撕碎猎物。“老陈,你想拿她威胁我,也要看看我会不会让你如愿。”顾沉舟的声音里带着杀意,每个字都像淬了毒,“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让你和你那些走私生意一起完蛋。”
他抬手,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擦掉林知夏脸上的眼泪,掌心的血蹭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淡红的痕,像一道小小的印记。“知夏,相信我这一次,好不好?”他的眼神里满是恳求,还有一丝害怕——怕她最后还是不信他,怕她因为这些误会推开他。
钨丝灯又闪了一下,这次暗了足足三秒,再亮时,灰尘在光晕里浮沉,像无数个细小的幽灵在游荡。林知夏看着他掌心的碎片,那些不断渗出的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她的手背上,烫得她心口发颤;看着他眼底的真诚,没有一丝虚伪;突然反手握紧他的手,哪怕被边缘的玻璃碎片扎到,指尖传来尖锐的疼,也没松开分毫。她轻轻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我信你。”
顾沉舟的眼底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有暖光冲破了厚重的云层,连之前的冷硬都褪去了,只剩下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温柔。他没再管老陈的怒视,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是林知夏上次给他绣了小银杏叶的那块,他一直带在身上。他用没受伤的手笨拙地展开手帕,小心翼翼地裹住受伤的掌心,动作很慢,怕碰到碎片加重伤口,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裹好后,他又重新握住林知夏的手,这次的力度很轻,却很稳,像在握着什么稀世珍宝。
“走,我们先离开这里。”他护着林知夏往厂房门口走,脚步很稳,哪怕掌心的血已经渗透了手帕,染红了她的指尖,也没停下。老陈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轻易动手——顾沉舟刚才捏碎杯子的狠劲还在眼前,他知道这个人真的会拼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往门口走,嘴里嘶吼着:“顾沉舟!你们走不了的!外面全是我的人!”
顾沉舟没回头,只是握紧林知夏的手,声音坚定:“别怕,张警官的人已经在外面了,我们能出去。”他的掌心还在流血,却依旧牢牢护着她,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林知夏靠在他身边,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听到他沉稳的心跳,掌心的血混在一起,却一点都不觉得脏,反而像一道纽带,把他们紧紧绑在一起。
厂房的门被推开时,外面的风裹着夜色涌进来,带着点凉意,却让人心头一松。顾沉舟护着林知夏快步走出去,果然看到张警官带着警察冲了进来,和老陈的人扭打在一起。枪声、喊叫声在身后响起,顾沉舟却没回头,只是拉着林知夏往远处的警车跑,掌心的血蹭在她的手背上,却比任何承诺都更让她安心。
跑到警车旁时,顾沉舟才停下脚步,转身替她解开手腕上的麻绳。麻绳勒出的红痕很深,他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揉了揉,眼底满是心疼:“疼吗?等下让医生给你上点药。”林知夏摇摇头,伸手碰了碰他裹着帕子的掌心:“你先处理你的手,流了好多血。”
顾沉舟笑了笑,那是今天第一次真正的笑,眼底的温柔像要溢出来:“我没事,只要你安全就好。”他打开警车车门,让她先坐进去,然后自己才弯腰进来,掌心的血已经把帕子浸成了深红色,却还在说“不碍事”。
警车发动时,林知夏看着窗外倒退的夜色,又看了看身边正在被医生处理伤口的顾沉舟,掌心还残留着他的血温。她知道,今天这场危机过后,他们再也不用躲躲藏藏,再也不用在枪口下认亲;她也知道,这个迟到了十几年的父亲,会用余生来弥补她,护着她和孩子。钨丝灯的光晕、玻璃碎片的刺痛、掌心的血温,这些都会成为过去,而未来,会有阳光,有老院子的槐树,有她和父亲一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