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初刻,皇城西侧的“流芳门”在暮色中静静矗立。与黑市那混乱、血腥的气息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庄重、奢华到极致的威严。高大的宫墙由洁白的玉石砌成,在夕阳余晖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鎏金的门钉在宫灯照耀下闪烁,身着明亮铠甲、气息精悍的宫廷禁卫如同雕塑般分立两侧,目光如电,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身影。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混合着名贵木材和花卉的清香,与黑市的霉味、汗臭形成了天壤之别。
林尘站在流芳门前,身上已非那套沾染血污的皮甲,而是换上了一身三皇子派人送来的、用料考究却款式简洁的玄色锦袍。这袍子看似朴素,但触手冰凉丝滑,隐隐有微光流动,显然附有简单的防护法阵。他脸上依旧戴着那副毫无表情的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眸。手持那份淡金色、绣着暗云纹的请柬,他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各种目光——有禁卫审视的凌厉,有早已等候在门前、同样持柬而来的华服男女们或好奇、或轻蔑、或探究的注视。
“阁下,请出示请柬。”一名侍卫统领上前,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尘沉默地递上请柬。统领仔细查验过玺印,又深深看了林尘一眼,尤其是他脸上的面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侧身让开:“原来是三殿下贵客,请随引路宫女入内。”
一名身着淡粉色宫装、容貌清秀、举止得体的宫女款步上前,微微屈膝:“贵人请随奴婢来。”
踏入流芳门,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脚下是光可鉴人的白玉石板,一路延伸至视线尽头。道路两旁,是精心修剪的奇花异草,在朦胧的宫灯照耀下,舒展着娇艳的身姿。远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飞檐翘角,在夜色中勾勒出宏伟的轮廓。空气中灵气氤氲,比之外城浓郁数倍不止。偶尔有华丽的宫车或骑着珍奇异兽的贵人经过,带起一阵香风。
引路宫女步履轻盈,悄无声息。林尘跟在后面,灵觉提升到极致,看似目不斜视,实则将周围环境尽收心底。他能感觉到,暗处有无数道晦涩而强大的气息若隐若现,那是皇宫的暗哨,修为至少也是武师级别。这座皇城,不愧是天风帝国的心脏,步步杀机,也步步机缘。
宴会设在名为“琼华殿”的宫殿。尚未走近,悠扬的丝竹管弦之声便随风传来,夹杂着淡淡的酒香和美食的香气。殿门前,灯火通明,宾客如云。一个个衣着华美、气度不凡的男男女女,在侍者的唱喁声中,谈笑风生地步入大殿。他们或是皇亲国戚,或是朝廷重臣,或是世家代表,或是宗门天骄,每一个都身份尊贵,气息不凡。
林尘的到来,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他那一身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玄色简袍,尤其是脸上那张冰冷的黑色面具,在珠光宝气、锦衣华服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
“那人是谁?怎生戴着面具?”
“好陌生的气息……是哪家的子弟?”
“看他请柬,似乎是三殿下邀请的……”
“哼,藏头露尾,成何体统!”
“听闻三殿下近日招揽了不少奇人异士,莫非此人便是?”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虽低,却清晰地传入林尘耳中。有好奇,有疑惑,有不屑,也有几分审视。几道隐含着敌意和冰冷的目光,如同针尖般刺在他身上,尤其来自几个袖口绣着独特家族徽记(其中便有赵家的云纹标记)的年轻人方向。
林尘对这一切恍若未闻,面具下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在引路宫女的带领下,步履沉稳地踏上汉白玉台阶,步入那扇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殿门。
刹那间,更加璀璨的光芒和喧嚣的人声将他淹没。
琼华殿内,空间广阔得超乎想象。数十根需要数人合抱的盘龙金柱支撑着高高的穹顶,穹顶上镶嵌着无数夜明珠和宝石,散发出柔和明亮的光芒,将大殿映照得如同白昼。地面铺着光滑如镜的金丝楠木地板,倒映着上方璀璨的灯光和穿梭的人影。大殿两侧,摆放着数百张紫檀木案几,上面陈列着精美的玉器、金盘,盛放着珍馐美馔、琼浆玉液。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果香、以及名贵香料燃烧产生的氤氲之气。
大殿尽头,是一座高出地面数尺的玉台,上面设有一张宽大的九龙金椅,暂时空置。玉台下方,左右两侧的席位显然更加尊贵,已经坐了不少气度雍容、不怒自威的大人物。
林尘被引到大殿中段、一个相对靠后、并不起眼的角落案几前。“贵人请在此稍候,殿下稍后便至。”宫女低声说了一句,便躬身退下。
这个位置,既不会太过显眼,又能观察到殿内大部分情况,显然是经过精心安排。林尘沉默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他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曾在丹塔有过一面之缘的几位长老,正与一些官员模样的老者低声交谈;也看到了更多陌生而强大的气息。左手边不远处,一群身着华丽宫装、珠光宝气的年轻男女聚在一起,谈笑风生,应该是皇室子弟。其中一位被众人簇拥、面容英俊、眉宇间带着几分傲气的紫袍青年,气息尤为强横,似乎已踏入武师境界,想必是某位皇子。右手边,则是一些世家代表和宗门使者。他敏锐地注意到,几个袖口绣有赵家云纹的人,正聚在一处,目光不时冷冷地扫向他这边,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为首的一名锦袍中年,面色阴沉,眼神锐利如鹰,气息深不可测,给林尘带来的压迫感,甚至不亚于当日的赵家武王!想必是赵家在皇都的重要人物。
除了赵家,还有其他几道强大的神识,若有若无地从他身上扫过,带着探究和审视。有好奇他实力的,有猜测他身份的,也有纯粹看热闹的。
林尘端起案几上的一杯琥珀色美酒,轻轻晃动,却没有喝。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哪里是什么夜宴,分明是一场鸿门宴,一个各方势力展示肌肉、暗中较劲的角力场。而他,这个突然闯入的、戴着面具的“异类”,无疑成了许多目光的焦点。
丝竹之声悠扬,舞姬们身着轻纱,在殿中翩翩起舞,身姿曼妙。宾客们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但在这和谐的表象之下,是涌动的暗流。每一句笑语背后,可能都藏着机锋;每一个眼神交汇,或许都蕴含着试探。
林尘如同老僧入定,安静地坐在角落,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他细细品味着这皇权中心的氛围,感受着那无处不在的权势倾轧。父母当年,是否也曾身处这样的场合?他们又经历了什么?
就在宴会气氛渐入佳境之时,殿外突然传来内侍尖细悠长的唱喁声:
“三殿下到——!”
刹那间,整个琼华殿安静了下来。丝竹声停,舞姬退下。所有宾客,无论身份高低,尽皆起身,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殿门方向。
林尘也缓缓放下酒杯,抬眼望去。
只见大殿门口,一道身影在数名气息内敛的侍卫簇拥下,缓步而入。
来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绣金蟠龙常服,身形修长,面容俊雅,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年纪,嘴角含着一抹温润如玉的微笑,眼神清澈,仿佛能倒映出殿中的灯火。他步伐从容,气度雍容,一举一动都带着天生的贵气与亲和力,让人如沐春风。
正是天风帝国三皇子,李天玄。
他的目光温和地扫过全场,在与几位重臣和世家代表点头致意后,似乎不经意间,落在了角落处,那个戴着黑色面具、独自静坐的身影上。
两人的目光,在喧嚣暂歇的大殿中,有了刹那的交汇。
三皇子的眼中,笑意似乎深了一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玩味与期待。
而林尘面具下的目光,依旧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觥筹交错的盛宴,此刻才真正开始。而暗流,已然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