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婉儿被他如此直白,一针见血地戳破心思,脸色瞬间白了白,握着汤碗的手指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滚烫的碗壁灼烫着掌心,却远不及心中的慌乱。
她看着闻人煌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看穿人心的眼睛,知道再多的遮掩在此人面前都已是徒劳。
她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夜气,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水雾,声音带着压抑已久的哽咽与颤抖。
“钱先生……既然您……既然您都看出来了,我也不再隐瞒。”她抬起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仿佛这样就能让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倒流回去,“我……我其实还有一个女儿,她和珩一,是龙凤胎。”
闻人煌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继续听着,如同最耐心的猎手。
“珩一自出生就体弱多病,需要常年调理,大约半年以前,我照常带他去药王谷静养。”晏婉儿的声音带着陷入痛苦回忆的酸涩,“我的女儿……像往常一样,交由信得过的嬷嬷和忠心的仆役在府中照料,谁知……”
她的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我们走后不久,府中一个负责采买的仆妇,因其丈夫赌博欠下了巨债,竟……竟生了歹念!她……她偷偷将我的女儿带出了府,不知所踪!等我们接到消息日夜兼程赶回去时,一切都晚了……搜寻数日,几乎翻遍了全城,最后只在城外荒郊,找到了那仆妇和她丈夫……早已凉透的尸体,而我的女儿……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杳无音信……”
说到最后,她已是语不成调,泣不成声。
闻人煌静静地听着,面色沉静如水。
当听到“半年以前”、“城外荒郊”和“仆人尸体”这几个关键信息时,他眼中的深意骤然加深了一层。
他清晰地记得,他就是在大约半年前,于东曜一处荒郊野外捡到的白希鸾!而发现她的那个位置附近,的确散落着几具刚死不久,被山匪劫杀后随意丢弃的尸体,其中……似乎的确有穿着仆役服饰的,死状凄惨……
时间、地点,竟然都微妙地对得上?
但……
这一切背后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
无论是白希鸾那枚来历不明的九尾狐玉佩,还是她体内那精纯却难以控制的妖力,都绝非是寻常人族能有的东西。
更何况,白希鸾的容貌,虽然精致可爱,但与司将军的刚毅,司夫人的清丽,并无半分相似之处。
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微微蹙起眉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探究与一丝同情:“竟有此事……真是令人扼腕叹息,不知夫人那位失踪的千金,闺名是……?”
晏婉儿沉浸在悲痛中,几乎是脱口而出:“她叫……”
话到嘴边,她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冷水浇头,硬生生刹住!
想到那些可能还在找寻他们的人……她立刻改口:“她叫司鸾儿,如果还在……也快满六岁了……”
“司鸾儿……”闻人煌缓缓重复着这个名字,目光深邃如夜,再次看向晏婉儿。
“年纪倒是与舍侄女相仿,只是……”他故意顿了顿,语气带着合理的疑惑,“夫人为何会怀疑,舍弟的女儿,会是您失踪的那位千金呢?据我所知,夫人似乎并未亲眼见过舍侄女的容貌。”
晏婉儿被他问得一时语塞,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和更深的痛苦,她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就这么被人毫不留情地摊开在了明面上。
她低下头,声音更低了,带着难堪。
“是……是吕副将,他在北城见过救将军的那位小姑娘……他回来说……他说那孩子,和我的珩一……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闻人煌心中蓦然一震!容貌酷似将军之子司珩一?
龙凤胎……
难道说……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荒谬的猜想瞬间涌上闻人煌的心头,让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
然而,晏婉儿接下来的话,却像是一盆掺杂着冰碴的冷水,将他刚刚升起的那点怀疑与猜测又浇熄了大半。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可是……可是这一路上,钱夫人总是不经意间说起自己的女儿如何聪慧机敏,如何懂事贴心……”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酸与无力。
“但……我的鸾儿……她……她自出生便天生魂魄有缺,心智不全……是个……痴儿啊……”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才说出口,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重若千钧。
“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平日里安静得让人心碎,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像钱小姐那般,拥有那般玲珑剔透的心思和……和救人的惊天本事呢?”
痴儿……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接连在闻人煌耳边炸响!震得他心神都是一荡!
白希鸾聪慧近妖,悟性卓绝,修行天赋更是万里无一,古灵精怪起来连他都时常感到头疼,怎么可能是痴儿?!这根本就是两个极端!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吕副将当时情急看错了?亦或是……这世间真有毫无血缘关系,却容貌如此惊人相似之人?
闻人煌沉默了。
篝火在他深邃的瞳仁中跳动,映照出他此刻复杂难辨的心绪。
他看着晏婉儿那布满泪痕,写满了痛苦与失落的脸庞,心中疑窦丛生,却又无法再继续追问下去。
线索似乎清晰地将两条线连接了起来,却又在最关键的地方骤然断裂,指向了一个完全矛盾和无法解释的方向。
晏婉儿用手帕擦去脸上的泪水,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对闻人煌露出一抹疲惫而感激的笑,笑容里带着深深的无力。
“让钱先生见笑了……这些家事,本不该对外人提及,只是……或许是思女心切,魔怔了,才会如此失态,胡乱猜疑……还请先生莫要怪罪。”
闻人煌摇了摇头,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慵懒平淡,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沉:“夫人爱女之心,天人共鉴,令人动容,但愿……天道怜见,夫人能早日得偿所愿,骨肉团聚。”
他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缓步离开,回到自己的营帐。。
帐内,闻人煌面上的沉静如水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的思索。
今夜获取的信息量太大,且充满了矛盾与悖论,他需要好好梳理,抽丝剥茧。
白希鸾的身世,似乎与这位痛失爱女的司夫人之间,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但那个天生痴傻的断言,又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所有的推测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