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上午的会议,像是一口温度刚刚合适的茶,没沸到烫嘴,却足以让人心里透亮起来。
只夏坐在投影幕前,几乎没低过头,指尖一页一页翻过方案,声音干净利落,每个停顿都恰到好处,就像一把锐利的小刀,却又不带一丝多余的锋芒。
浩介坐在她对面,刚落座时还下意识端着那份有些距离感的客气,可随着只夏一句句讲下去,他的眼神里那点小心翼翼的防备,像被融在窗外晃动的阳光里,一点点变软了。
他在日本的公司——株式会社余白美术,原本就是在精细地做民间古画、古玩的艺术收藏,工整、讲究、只在自家圈子里流动。
可这一次,他带着那么多未解开的顾虑,偏偏要在陌生的中国市场迈出第一步,谁都知道这一步其实是最悬的。是的,浩介对中国市场是不了解的,可以说是陌生,所以这次来洽谈项目其实还是想了解了解行情,没想着投资,更没想着谈成项目。
可只夏几乎不给那些顾虑留下停留的空当。
她的语调平稳到连一句强调词都像带着逻辑的公式,却偏偏能在最不动声色的地方切中对方的要害。
那几页大主题市场分析,像是把浩介心底偷偷圈出来的疑问,一一拆解开来,放到日光下摊平了。
时川坐在侧面,笔记本里密密麻麻的字,一笔一划都带着他的紧张感。他时不时抬头看只夏——从来没见过她在别人面前低头,却也从来没见过她在自己面前这样游刃有余。
两个小时过去,茶水换了两轮,会议桌中央那盏温控的玻璃壶还在冒着小小的热气。
只夏最后一句话说完,声调很轻,像是句再普通不过的收尾:“当然,这只是一个开端,我们希望余白美术在中国的第一步,可以站得稳,也走得远。”
浩介放下手里的签字笔时,目光掠过投影幕上一张张漂亮的饼状图,像是终于放下了心里的某块石头。他笑得很克制,却带着一丝回到异乡后才有的松弛:“好,就按你们的方案来吧。先投这1200万,试一试。”
时川在一旁没忍住,手里的笔“咔嗒”一声掉在桌面上,落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反而显得这场两小时的高效,像一场没来得及酝酿的胜利。
对只夏来说,这不是第一次签这样的合同,可也不是每次都能这么漂亮。
时川偷偷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点,手指却还是自然地搭在桌沿,指尖几乎看不出一点用力的痕迹。
中午,会议室的窗帘拉开了,外面阳光热得有些耀眼,玻璃幕墙上映着街对面便利店的招牌。
只夏把刚签好的合同整整齐齐放进文件袋里,又把手里那支一直没怎么动过的签字笔拢进胸前的口袋,转身时眉眼里带了点难得的笑意。
“辛苦了,浩介先生。午饭时间了,我们出去吃点吧,两位想吃什么?”
她说得自然,没半分矫饰。
时川站在她身后,忽然有种说不清的钝痛——有些人天生就能在别人面前收放自如,无论是谈判桌上,还是刚刚签下1200万的这一刻。
浩介却笑了笑,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说:“外面太热了,不用大费周章了。夏总辛苦了,这顿我请。”
只夏一怔,下意识抬眼看他,眼神里那点认真的礼貌感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浩介按了回去:“我刚才看到楼下便利店了,有热乎的饭菜,味道挺好。”
他说到这儿时,眼底那点光像孩子一样干净,连南枝在一旁都抬了抬眼,没插话。
“好,那就听您的。时川,麻烦你去一趟,尽量多点一些。”
只夏的声音里带着点难得的轻松,像是长长的弦终于松了一段。
时川“嗯”了一声,把笔记本放下,顺手拎起外套往楼下走。
刚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只夏正跟浩介笑着说话,肩头的光在她发梢上闪了一下,像落在水面上最小的一道波纹。
外面天热得发白,街角便利店的招牌像一盏谁也熄不掉的小灯,亮着人间烟火味,也亮着这一天里,最普通却也最不普通的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