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周乾说的,四位大臣没有见到。
现在,他们亲眼见证了。
见证了他们那位雄才大略,视天下英雄为无物的陛下。
被一个敌国的少年皇子,逼到了何等田地。
“那就好,那就好。”
楚休仿佛没有听出周乾话语里的血与恨,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一副后怕的样子道:
“晚辈还一直担心,昨夜送来的安神汤,药效太猛,会伤了叔父的龙体呢。”
“既然您休息得好,晚辈就放心了。”
安神汤!
又提安神汤!
周乾感觉喉头一甜,又是一股逆血涌了上来,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楚休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他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愈发纯良无害道:
“叔父,既然您现在精力充沛,神完气足。”
他伸手指了指御案上那张摊开的大周舆图,善解人意地说道:
“那咱们,是不是可以谈谈正事了?”
“早点把赔款和割地的事情定下来,也好了却您一桩心事。”
“您也能早点安心静养,不是吗?”
“晚辈这可都是为了您的龙体着想啊。”
听听!
这是何等“孝顺”的言辞!
将割地赔款,说成是你的事,是为你身体好。
将强盗行径,包装成晚辈的拳拳孝心。
兵部尚书张尧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踏前一步,双目赤红,便要开口。
然而,楚休根本没给他机会。
楚休已经走到了御案前,低头看着那张巨大的舆图,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上面轻轻划过。
周乾和四位大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楚休的指尖,点在了云州、景州、燕州三地道:
“这三州,不错,山清水秀,物产丰饶,我很喜欢。”
周乾和四位大臣,心中默默的松了口气。
这跟楚休来时,周乾想要割出去的地域一样。
可下一瞬,只听楚休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小小的“苦恼”道:
“但是,光有地,好像还缺点什么……”
马承泽蹙眉,面色凝重道:
“殿下要的这三州,先不说我大周是否愿意。”
“殿下还说缺点什么,未免太过了吧?”
楚休抬起头,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了眼马承泽。
随后认真地看着周乾,仿佛在虚心请教道:
“叔父,只这三州,还是缺了点诚意。”
“这样,如何能体现出叔父您,想要两国和平的决心呢?”
“我父皇那边,也不好交代啊。”
周乾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果然,他没那么容易满足!
就在所有人都在猜测楚休还想要什么的时候。
楚休的手指,顺着舆图,缓缓移动。
最终,停在了与三州接壤的一处军事要塞的标记上。
那里,是大周最精锐的骑兵,“赤霄军”的驻地。
楚休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
“我听说,大周的赤霄军,是天下闻名的百战精锐,就驻扎在此处,对吧?”
场间所有人的心脏皆是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下一刻,楚休的话,印证了所有人心中那最恐怖的猜想。
楚休笑得天真烂漫,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道:
“不如这样吧。”
“就让赤霄军五千将士,全部放下兵器,由我带回大夏。”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让整个御书房所有人都如遭雷击的话道:
“为我父皇,修筑皇陵,以彰孝道,以表诚意。”
“叔父,您觉得,如何?”
静。
御书房内,静得能听见炭火在铜炉中爆裂的轻响。
静得能听见四位大周重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为我父皇,修筑皇陵。
以彰孝道,以表诚意。
这几句话,如同一柄无形的,烧得通红的巨锤,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中,反复地,狠狠地敲击。
赤霄军是什么?
那是大周的军魂!
是周乾赖以起家,横扫六合的百战雄师!
每一名赤霄骑,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挑选出的精锐,是大周王朝最锋利的獠牙!
现在,楚休,这个大夏的病秧子皇子,竟然要他们放下兵器,去给他的父皇,当修陵墓的奴隶?
“竖子!尔敢!”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炸响在死寂的御书房内。
兵部尚书张尧那张涨成紫红色的脸上,青筋暴起,下巴上的山羊胡须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根根倒竖。
他猛地踏前一步,指着楚休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道:
“赤霄军乃我大周国魂!”
“是大周的骄傲!岂容你这黄口小儿如此羞辱!”
“陛下!”
张尧猛地转向周乾,双目赤红,状若疯虎道:
“臣请诛杀此獠!臣愿亲率赤霄军,踏平鸿胪寺。”
“挥军南下,踏平大夏,将这群夏狗碎尸万段,以正国威!”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充满了不惜一死的决绝。
其余三位大臣,虽然没有像张尧这般失态,但那煞白的脸色、剧烈颤抖的身体、喷出怒火的双眸,也表明了他们内心的骇浪和愤怒。
这已经不是割地赔款了。
这是在掘大周的根,是在抽大周的脊梁骨!
然而,面对张尧那几乎要吃人的咆哮,楚休的脸上,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甚至还歪了歪头,那双纯净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不解道:
“张大人,您为何如此动怒?”
楚休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被误解的委屈道:
“我只是想为我父皇尽孝,也想为周乾叔父分忧,让两国百姓免遭战火,这难道有错吗?”
“难道我大夏使团数百将士的性命,就不是性命吗?”
“难道叔父您派‘暗龙’六十八名顶尖杀手,夜闯驿馆,意图取我性命,就不需要付出一点点代价吗?”
楚休的语调平缓,却字字诛心。
他每说一句,兵部尚书张尧的气势就弱一分,那张涨红的脸,也渐渐转为猪肝色。
楚休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悲天悯人的神情道:
“我只要五千人,为我父皇修筑皇陵,让他们用劳动来洗刷罪孽,换取两国长久的和平。”
“这,已经是我作为晚辈,能想到的,最仁慈,也是最能体现叔父您和平诚意的方式了。”
“可张大人您,却要喊打喊杀。”
楚休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失望道:
“看来,张大人您,并不希望两国和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