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连日来的阴霾,似乎随着二皇子楚渊的倒台而散去了些许。
近十日之间,北方也再没有一封军情。
让大夏朝堂以为蛮族偃旗息鼓,就此罢休。
朝堂上的争吵虽然依旧,却少了几分你死我活的戾气。
太子楚雄代理监国,春风得意。
一切,都像是在回归某种脆弱的平衡。
养心殿内,龙涎香的气味都压不住浓重药味。
楚威斜倚在龙榻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
他已经能下床走动几步了,可那场由惊惧引发的病,仿佛抽走了他大半的精气神。
“王德福。”
“老奴在。”掌印太监王德福连忙躬身凑上前。
楚威的声音有气无力的问道:“太子……最近在做什么?”
“回陛下,太子殿下勤于政务,每日都召集六部九卿议事,颇有乃父之风。”王德福拣着好听的说。
楚威扯了扯嘴角,那算不上一个笑容。
他挥挥手,示意王德福退下。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张脸。
那张病弱、纯真,永远带着无害微笑的脸。
九子,楚休。
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底最深处,一碰就疼,一想就怕。
楚威的老二儿子安静了。
朝堂也安静了。
可楚威的心,为什么更乱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陛下!陛下!边关八百里加急!大捷!”
大捷?
楚威猛地睁开双眼,挣扎着想要坐起。
王德福赶紧上前扶住他,厉声呵斥那小太监:“慌什么!细细说来!”
很快,一名风尘仆仆、盔甲上还带着干涸血迹的信使被带了进来。
他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两样东西。
一卷用火漆封口的军报。
还有一个,是托着军报的异常沉重,看起来无比华贵的紫檀木盒。
王德福先接过军报,呈给楚威。
楚威颤抖着手展开。
殿内安静极了,只听得到楚威粗重的呼吸声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他的表情,在短短几个呼吸间,经历了数次变化。
从疑惑,到震惊,再到茫然,最后,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张蜡黄的脸,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和宣纸一样白。
“陛下?陛下?”王德福察觉到不对,小声呼唤。
楚威没有回应。
他的手抖得厉害,那卷薄薄的军报,此刻却重若千钧,从他无力的指间滑落,飘落在地。
“捷报……捷报……”他喃喃自语,像是在梦呓,“十万蛮族铁骑……全军覆没……坑杀……一线天……”
王德福听得心惊肉跳,连忙捡起军报,只扫了一眼,便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军报上写得清清楚楚。
九皇子楚休,以十名亲随,于一线天峡谷,设伏。
天崩地裂,鬼神辟易。
蛮族十万大军,连同蛮族的王,突利可汗在内,无一生还。
这哪里是捷报!
这分明是神话!
不,一个久居深宫,不日就要病死的皇子来说,这就是奇迹。
王德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个紫檀木盒上。
他想起来上次的指头京官,
王德福不受控制的声音发颤:“这……这是何物?”
信使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狂热与敬畏的古怪表情。
“回陛下,这是九殿下……特意为陛下准备的礼物。”
“殿下说,要为陛下献上他的……一片孝心。”
孝心。
这两个字,让楚威浑身一颤。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盒子,仿佛那里面关着什么绝世凶兽。
楚威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道:“打开。”
王德福哆哆嗦嗦地走上前,手指触碰到冰冷的盒扣,犹豫了半天,才一咬牙,将其打开。
盒子开启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混杂着黄金的奢华气息,扑面而来。
王德福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然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一个金色的马桶样式的东西。
一个用人类的头骨打磨光滑,再用融化的黄金镶嵌勾勒出繁复花纹的……黄金骷髅马桶。
头骨的眼窝里,还镶嵌着两颗巨大的、熠熠生辉的夜明珠。
那颗头颅的形状和大小,无不彰显着其主人生前的雄壮与威严。
王德福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咯咯声。
只瞧他两眼一翻,竟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当场吓晕了。
楚威没晕。
他只是看着那件“礼物”。
一件凝聚了极致残暴与极致奢华的艺术品。
一件饱含着他儿子那份“滚烫孝心”的礼物。
他想起了楚休的话。
“儿臣会帮父皇解决所有烦恼。”
“儿臣想让父皇成为天下最开心的父亲。”
蛮族是他的烦恼。
于是,十万大军没了,蛮族可汗的头颅,被做成了他解决生理问题的器具。
这是何等扭曲的逻辑!
这是何等恐怖的“孝顺”!
楚威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他感觉自己不是坐在龙榻上,而是坐在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不,他自己就是那个火山口。
一股灼热的、腥甜的气息从胸口直冲喉咙。
“噗!”
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染红了明黄色的锦被。
楚威双眼暴突,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黄金马桶,身体向后重重倒下,彻底失去了知觉。
养心殿内,再次乱成一团。
消息是瞒不住的。
或者说,也没人敢瞒。
当那份来自边关的军报和那件“礼物”的故事,传到太和殿时。
刚刚还为谁统领兵权,出征讨逆,而吵得面红耳赤的满朝文武,陷入了一片死寂。
针落可闻。
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的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太子楚雄站在监国的位置上,脸色发白,嘴唇微微哆嗦。
他原本以为,对他有威胁的不过老二老三。
老四这个有钱却出身低微的皇子,根本不值一提。
可现在他才发现。
老九这个久居冷宫,身体羸弱,每日都跟快死一样的皇子。
不可小觑。
不,不是不可小觑。
是大大的威胁
坑杀十万大军!
还将蛮王首级制成便器!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他这个九弟,不是疯了,他就是个魔鬼!
朝臣之中,无数人额头渗出冷汗,两股战颤。
他们之前还在弹劾二皇子,还在为站队而沾沾自喜。
可现在,和九皇子这通天的“功劳”比起来,他们之前那些党同伐异的手段,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大夏兵马大元帅,林啸天。
这位一生都奉献给沙场的老帅,此刻,正手持那份军报的抄本,一言不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既没有为大夏除去心腹大患的喜悦,也没有对那十万亡魂的怜悯。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仿佛在研究一张普通的情报。
许久。
林啸天缓缓地,将那份抄本折叠好,揣入怀中。
然后,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朝堂上这些面带惊恐、茫然无措的同僚们。
又看了一眼御座方向那个同样失魂落魄的太子。
这位兵马大元帅什么也没说。
只是转过身,迈开沉稳的步伐,在百官敬畏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出了太和殿。
一名心腹将领快步跟了上去,低声问道:“元帅,我们……去哪?”
林啸天没有停下脚步,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吐出四个字。
“去兵仗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