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苍岚山,真正的旅途才算开始。玉衡真人不再施展那玄妙的步法,只是寻常行走,但速度依旧不慢,领着萧无涯穿行在越来越荒僻的山野小径之间。他似乎有意避开官道与人烟稠密之处,专挑些罕有人至的老路走。
连日奔波,风餐露宿。萧无涯体内的伤势和损耗并未完全恢复,全靠一股意志力强撑着。怀中的干粮饼子又硬又冷,就着皮囊里的清水艰难下咽。夜晚便在背风的山岩下或废弃的破庙里打坐调息,玉衡真人则往往静坐一旁,如同融入夜色中的山石,气息缥缈难测。
这一日,两人行至一处两山夹峙的狭窄谷地。道路蜿蜒,两侧山崖陡峭,怪石嶙峋,投下大片阴影,使得谷内光线昏暗,气氛莫名压抑。山风吹过,带着呜呜的怪响,更添几分阴森。
萧无涯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惊蛰剑,警惕地留意着四周。怀中的阳佩传来平稳的温热,并未示警,说明附近并无魔气邪祟。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走出谷口之时——
前方路中央的大石后,以及侧后方山坡的灌木丛中,猛地蹿出三条人影,呈品字形,拦住了去路!
来人皆是男子,衣着混杂,沾满污渍,眼神浑浊却闪烁着贪婪与凶戾的光芒。为首的是个独眼壮汉,脸上横着一道狰狞刀疤,手持一把环首大刀,刀锋磨损严重,却泛着暗沉的血光。他身后两人,一个瘦高如竹竿,握着一对淬毒的短叉,另一个矮壮敦实,扛着一柄沉重的开山斧。
三人身上都散发着不弱的能量波动,虽杂乱无章,远非玄门正道的纯净气息,却也明显是踏入了修行门槛的修士,只是走了邪路,成了专干杀人越货勾当的“劫修”!
独眼壮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独眼贪婪地扫过玉衡真人那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星纹道袍,又瞥了一眼他身后看似年幼、风尘仆仆的萧无涯,发出沙哑的怪笑:“嘿嘿,运气不错!等了几天,总算来了只肥羊!还有个买一送一的小崽子!”
那瘦高劫修晃着手中的毒叉,阴恻恻地接口:“大哥,看这道袍料子,像是大宗门的弟子,说不定身上有好货色!”
矮壮劫修则将开山斧往地上一顿,砸出一个小坑,瓮声瓮气地吼道:“识相的,把身上的灵石、丹药、法器统统交出来!爷几个心情好,或许能留你们个全尸!”
玉衡真人面色平静如水,仿佛眼前拦路的只是三块碍眼的石头,甚至连脚步都未曾停顿一下。
萧无涯的心却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到这三人身上散发出的血腥煞气与恶意,远比山中的野兽更危险!他紧张地看向玉衡真人,却见对方毫无反应,似乎全然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就在那独眼壮汉不耐烦地举起环首刀,准备动手之际,萧无涯猛地想起了清虚道长曾经的叮嘱——“遇事莫要冲动,先礼后兵,有时言语可化解无谓杀孽”。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上前一步,挡在玉衡真人身前半步(虽然他深知真人根本无需他保护),对着三名劫修拱了拱手,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三位……好汉。我们师徒二人只是路过此地,并非什么宗门子弟,身上也只有些换取日常用度的下品灵石,并无贵重之物。还请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这些灵石便当作给各位的买路钱如何?”
他说着,从干粮袋里摸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寥寥十几块下品灵石,确实是清虚道长给他准备的盘缠。
然而,他的退让和那袋寒酸的灵石,非但没能让劫修满意,反而激起了对方的嘲弄与更大的凶性。
“呸!”独眼壮汉一口唾沫吐在地上,独眼中满是讥讽,“就这么点破烂灵石,打发叫花子呢?当我们是三岁小孩?看你小子细皮嫩肉,身上肯定藏了好东西!还有那老道士,装什么高人?**蜀山来的就了不起啊?带个小娃娃就敢闯这黑风谷,真是活腻了!**”他竟误将玉衡真人的气度认作了蜀山修士。
那瘦高劫修更是尖声嘲笑:“小娃娃毛都没长齐,倒学人讲起道理来了?爷爷们只认拳头,不认道理!赶紧把值钱的交出来,不然先拿你这小崽子祭刀!”
话音未落,那矮壮劫修似乎脾气最暴,早已按捺不住,发出一声低吼,竟直接抡起那沉重的开山斧,带起一阵恶风,朝着看似最弱的萧无涯当头劈来!势大力沉,竟是存了一斧将人劈成两半的狠心!
“小心!”萧无涯瞳孔一缩,全身汗毛倒竖!死亡的威胁瞬间降临!
玉衡真人依旧静立原地,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仿佛在等待什么。
电光石火之间,萧无涯根本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体内那沉寂的煞气受到外界恶意与死亡威胁的强烈刺激,骤然自行涌动!
但他谨记着道长和真人的教诲,不敢全然释放,只是依照《养气诀》中“引煞淬元”的法门,拼命约束引导,将一丝极其细微、却凝练无比的黑煞之气,瞬间逼至右手指尖!
同时,他脚下下意识地踏出清虚道长所授的避闪步法,身体猛地向左侧一滑!
轰!
开山斧带着千钧之力,擦着他的右臂劈落,狠狠砸在地面上,碎石四溅!
而就在这避闪的同时,萧无涯被煞气包裹的右手五指攥紧,并非握拳硬撼,而是拇指紧扣食指中指,以一种奇特的发力技巧,如同毒蛇出洞,快如闪电般向上猛地一啄!精准无比地啄击在那沉重斧刃的侧面刀背之上!
叮——!!!
一声极其清脆、甚至有些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
那矮壮劫修只觉一股极其阴冷、尖锐、又带着诡异震荡之力的劲气,透过斧身猛地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剧痛,虎口迸裂,鲜血直流!那柄沉重的开山斧,竟拿捏不住,脱手飞出,“当啷”一声砸在几丈外的岩石上,火星四溅!
“什么?!”矮壮劫修踉跄后退,抱着剧痛麻木的右臂,满脸的横肉因惊骇而扭曲,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向那只是脸色微微发白、气息略喘的少年!
一旁的独眼壮汉和瘦高劫修也全都愣住了,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
他们看得分明,那少年身上刚才一闪而逝的黑气极其诡异,绝非正道灵力!而且那瞬间爆发出的力量和对时机的把握,也绝不是一个普通少年该有的!
“你……你小子有古怪!”独眼壮汉独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色厉内荏地吼道,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不敢再轻易上前。
那瘦高劫修更是眼神闪烁,悄悄握紧了毒叉,摆出防御姿态。
萧无涯一击得手,自己也有些发愣。他看着自己微微泛黑、此刻正迅速褪去的指尖,又看了看那抱着手臂惨叫的劫修和飞出去的开山斧,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这就是……将煞气用于实战的感觉?虽然只是一丝,却如此……凌厉。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玉衡真人,终于缓缓开口。他并未看那三名惊疑不定的劫修,而是将目光投向萧无涯,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淡淡道:
“煞气能用,是天赋,是利器。但更要紧的,是时刻守住本心,莫要被其戾气所控,反成其奴。”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三名劫修听到“煞气”二字,脸色骤然大变!看向萧无涯的眼神瞬间从贪婪惊疑变成了彻底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比妖魔更可怕的东西!
“煞……煞气?!他是魔修!!”独眼壮汉声音发颤,再也不敢停留,怪叫一声,“扯呼!快走!”
三人再也顾不得什么灵石法器,甚至连地上的开山斧都来不及捡,如同丧家之犬般,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冲向山谷深处,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地,只留下飞扬的尘土,以及那柄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开山斧。
山谷中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萧无涯缓缓松开了紧攥的拳头,指尖那丝黑气已彻底消散,只是经脉还残留着些许运转煞气后的微胀感。他回味着真人那句话,又看了看劫修逃窜的方向,心中对“力量”与“控制”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
玉衡真人不再多言,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便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萧无涯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细微的波动,快步跟上。
经过那柄开山斧时,他脚步未停,目光也未曾偏移。
有些路,一旦踏上,便不能回头。
有些力量,一旦拥有,便需慎用。
前方的山路依旧漫长,但少年的脚步,却似乎比之前更加沉稳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