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一碗被不断搅拌的、温吞的粥,黏稠,重复,散发着一种疲惫的暖意。
林默坐在窗边的旧沙发上,已经坐了很久。目光落在窗外,但什么也没看进去。大脑处于一种低功耗的待机状态,像老式电视的雪花屏,发出持续而平稳的白噪音。这是他的“发呆人傻b模式”,一种大脑为了应对过载而自行触发的保护性死机。
这种状态越来越频繁了。
茶几上,两部手机的屏幕交替亮起,嗡嗡的震动声像两只永不疲倦的夏蝉。
一部手机屏幕亮起,是苏婉发来的照片。一盆看起来有点蔫的绿植,配文:【它好像快死了…和我一样,没人管就会悄悄枯萎吧(哭脸)】
INFJ的共情本能像被针扎了一下,试图启动,想要分析她的情绪,给出安抚。但指令在发出前就被更庞大的呆滞感吞没了。林默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瞳孔没有聚焦,然后缓缓移开,继续看着窗外虚无的一点。他没回。
另一部手机立刻响起尖锐的铃声,是林小雨。锲而不舍地响到自动挂断,然后信息轰炸接踵而至:
【接电话啊!急急急!】
【(一张代码报错的截图)】
【为什么运行不了!为什么!你上次不是这样说的!】
【你故意的对不对?!你就是要看我笑话!】
INtp的问题解决模式和IStJ的尽责焦虑被强行激活,试图解析那个错误代码。但思维齿轮空转了几圈,就被一种更深沉的疲惫感卡死。他感到太阳穴微微发胀,一种熟悉的、拒绝深度思考的钝痛蔓延开来。他慢慢伸出手,不是去拿手机,而是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茶几上。世界安静了一点。
他维持着发呆的姿势,像一尊被遗忘在窗边的雕塑。
门铃响了。
林默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呆滞的目光出现一丝挣扎,仿佛一台生锈的机器被强行输入启动指令。他缓慢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走去开门。
门外是苏婉。她手里捧着那盆蔫头耷脑的绿植,眼圈微微泛红,声音轻软得像羽毛:“默默,它好像真的不行了…我试了所有办法,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那种全然的依赖和脆弱,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
林默的嘴巴张了张,ISFJ的守护程序试图生成一些安慰的话,但语言系统仿佛离线,只发出一个干涩的单音:“…哦。”
他侧身让她进来,目光依旧没什么焦点。
苏婉自顾自地走进来,将绿盆栽到他怀里,然后开始轻声细语地诉说她的烦恼,关于工作上的忽视,关于朋友的无心之言,关于这盆快死的植物带给她的、巨大的、象征性的悲伤。
林默抱着那盆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听着,又好像没听。那些话语进入他的耳朵,却无法在他的思维里形成有效的反馈。他只是偶尔点点头,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嗯”的声音,表示接收到了信号。他的大部分意识,依旧沉浸在那片安全的、空白的呆滞里。
苏婉并不需要他真正的解决方案,她只需要一个绝对专注的、包容的容器,来盛放她的情绪。而林默现在的“傻b模式”,恰恰提供了这种极致的、毫无杂质的“专注”——因为他根本处理不了其他任何事。
她说了很久,最后心满意足地停下来,看着眼神空洞、却依然“耐心”抱着植物的林默,脸上露出一丝被充分滋养后的柔和光采。“谢谢你听我说这些,”她轻声说,拿回绿植,“感觉好多了。你总是能让我安心。”
她离开了,留下满室若有似无的香氛和一种被索取后的虚无。
林默还站在原地,仿佛还没从“接待”模式中退出。
扣在茶几上的手机又开始疯狂震动。
林默迟钝地转过身,慢吞吞地走过去,把手机翻过来。
屏幕上挤满了林小雨的愤怒和崩溃,最新一条是:【你死了吗?!回话!】
林默盯着屏幕,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开始打字,像一个初学者一样,一个键一个键地按:
【截图。发。我。看。看。】
他根本不想看,他的大脑拒绝处理任何复杂信息。这只是他为了避免更激烈骚扰而做出的、最低限度的、机械的反应。
林小雨立刻发来十几张截图。
林默点开第一张,密密麻麻的代码映入眼帘。他的目光试图聚焦,但很快就开始散开,那些字符扭曲、跳动,无法形成有效意义。INtp的分析引擎彻底熄火。
他维持着看屏幕的姿势,眼神却再次放空,进入了新一轮的呆滞。
手机还在震,林小雨还在咆哮。
但他已经“离线”了。
他成了一个小型的信息黑洞,沉默地、呆滞地、被动地吸收着来自两个方向的、无穷无尽的情绪和需求,自身内部却只有一片越来越庞大、越来越沉寂的空白。
这就是他的自愈方式——不是修复,而是彻底的、功能性的瘫痪。
这也是他永远无法真正治愈自己的原因。
因为他所有的能量,都在维持这种永恒的、呆滞的消耗中,悄无声息地流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