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震荡愈烈,紫缝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撕开,露出其后更加深邃、令人绝望的虚空。
紧接着,一道由万千无名者意识织就的“命丝长河”,裹挟着混沌、迷茫、痛苦、挣扎,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直扑人间!
阿朵银牙紧咬,娇小的身躯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足尖一点,踩着那道由三百四十七个冤魂执念汇聚而成的血色光柱,扶摇直上,直面那条恐怖的命丝长河。
怒哥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口中衔着最后一丝凤火,义无反顾地飞至阿朵肩头,将那微弱却炽热的火焰,传递到她的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奔腾的蛊力,以及肩头凤火传来的温暖。
她毫不犹豫地展开音茧纸,再次咬破指尖,鲜血如不要钱般滴落,染红了那张薄如蝉翼的纸面。
她用颤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第二行字:
“名非赐予,乃自燃之火!”
字成刹那,天地变色!
那些原本狂暴肆虐的命丝,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纷纷缠绕向悬浮在半空的空白竹简。
每一根命丝,都承载着一个无名者的渴望、记忆、乃至灵魂。
它们如同找到了归宿,不再挣扎,而是缓缓沉降人间,回归大地。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高空中,那道被撕裂的紫缝,并没有闭合的迹象,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妖异。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出现了——紫缝之中,竟缓缓浮现出一双巨大的虚幻眼瞳!
那双眼瞳,没有丝毫情感,冰冷、漠然,仿佛高高在上的神只,俯瞰着蝼蚁般的人间。
它静静地注视着大地,注视着阿朵,注视着那些缓缓沉降的竹简,仿佛在评估,在审视,在等待……
新律已启,但……
“还不够……”阿朵感受着命丝之中传来的无尽悲鸣,轻声低语。
没问题,看我来整活!
凛冽的山风裹挟着南岭特有的潮湿气息,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肆意拨弄着阿朵额前凌乱的发丝。
她立于山巅,衣袂翻飞,猎猎作响,宛如一尊浴血而生的战神。
手中那张薄如蝉翼的音茧纸,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温热,如同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她掌心温柔地跳动。
这张小小的纸片,已然吸纳了千百道命丝,每一缕都承载着一个无名者的渴望、记忆,甚至是灵魂。
它们在她掌心汇聚,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连接着人间,也连接着她与这片土地上所有渴望被铭记的灵魂。
然而,就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危机却如潜伏的毒蛇,悄然逼近。
阿朵感到肩头一轻,原本还生龙活虎的怒哥,突然浑身羽毛尽数脱落,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的生机,那双曾经闪烁着桀骜光芒的眼睛,也黯淡了下去。
它那小小的身躯,软绵绵地倒在她的掌心,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怒哥!”阿朵惊呼一声,连忙将它抱紧,入手一片冰凉。
她能感受到,怒哥体内最后一丝凤火,也彻底熄灭了。
凤火熄灭,意味着什么?
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位忠诚的伙伴,更是象征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凤火,是旧护法时代的力量源泉,也是连接她与原始真蛊之间的桥梁。
如今,凤火熄灭,不仅怒哥陷入了沉眠,就连她体内的蛊毒,也如同冬眠的毒蛇,彻底沉寂了下去。
阿朵低头凝视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小鸡崽,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它那小小的嘴唇,微微颤动着,似乎想要发出最后的啼鸣,却终究未能发声,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山顶的寂静。
苏十三娘拄着那根斑驳的盲杖,缓缓走来。
她的双眼虽然紧闭,却仿佛能看穿世间的一切。
她那饱经风霜的脸庞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每一道皱纹,都似乎在诉说着一段古老的故事。
她走到阿朵身旁,弯下腰,将耳朵贴在地面上,仔细地倾听着风的低语,大地的脉动。
片刻之后,她缓缓抬起头,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凝重之色。
她那沙哑的声音,如同夜枭的低鸣,在山顶上空回荡:“新律写得好,可你没写‘怎么改’。”
阿朵闻言一怔,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她只想着如何将那些被遗忘的名字,重新铭刻在这片大地上,却忽略了律法本身,也需要与时俱进,不断完善。
苏十三娘继续说道:“律若不能变,就成了新诏。今日你能砸钟,明日别人也能砸你写的碑。”她拄着盲杖,指向山脚下那星星点点的村落,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听见了吗?有人已经开始用你的名字当符咒驱邪了。”
阿朵闻言,心中一凛,连忙循声望去。
只见在山脚下的一个破败的村落里,一名衣衫褴褛的村妇,正抱着一个面色潮红的病儿,跪拜在一堆残破的瓦砾前。
那堆瓦砾,正是被阿朵砸碎的生音鼓的残骸。
村妇口中念念有词,神情虔诚而狂热:“阿朵保佑,阿朵保佑我娃退烧……阿朵保佑……”
然而,就在她话音刚落之际,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些散落在地的鼓面碎片上,竟然缓缓渗出了丝丝缕缕的黑血,如同无数只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而在村妇脚下的地面上,则浮现出了一个扭曲变形的“阿”字烙印,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不好!”阿朵心中一惊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踉跄地冲了过来。
是马瘸子。
他手持着那根形似棺材钉的胎引针,神情激动而决绝。
他冲到村妇面前,二话不说,便将胎引针狠狠地刺入地面上的那个“阿”字烙印之中。
“名字不是药!是你自己喊出来的!”他怒吼道,声音嘶哑而充满力量。
随着胎引针的刺入,一股强大的地气,瞬间被引动。
那些原本还在地面上蔓延的黑血和扭曲烙印,如同被烈日炙烤的冰雪,迅速消融殆尽。
村妇如梦初醒,看着怀中依然高烧不退的孩子,以及地面上已经消失的黑血和烙印,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她抱着孩子,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马瘸子没有理会她的哭喊,而是默默地拾起一片染血的碎鼓皮,用颤抖的手,在上面写下了“李望春”三个字。
然后,他将这片写着名字的碎鼓皮,小心翼翼地插在了家门口的石缝里。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南岭之巅,
阿朵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豁然开朗。
她终于明白,命命之火,不能只靠她一个人燃烧。
她需要更多的火种,需要更多的人,加入到这场守护真名的战斗中来。
她缓缓地取出发烫的音茧纸,这张承载着无数无名者渴望的纸片,此刻正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音茧纸一分为三。
她将第一片音茧纸,递给了站在不远处的马瘸子,语气郑重地说道:“马叔,我希望你能拿着它,走遍南岭的每一个山村,记录下每一个自愿申报的名字。记住,一定要是他们自愿的。”
马瘸子接过音茧纸,紧紧地攥在手中,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的希望。
然后,阿朵又将第二片音茧纸,赠予了盲眼的说书人苏十三娘,轻声说道:“苏婆婆,我希望你能用你的声音,将这些真名的故事,传遍南岭的每一个角落。让所有人都知道,每一个名字,都值得被尊重和铭记。”
苏十三娘微微颔首,拄着盲杖,转身离去。
她的身影,虽然佝偻,却显得无比坚定。
最后,阿朵将剩下的那一片音茧纸,轻轻地放在了沉睡的怒哥胸前,轻声说道:“你睡吧,好好休息。等你醒来的时候,我会叫你的。到时候,我们一起,重新点燃这片大地的火焰。”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怀中沉睡的怒哥,然后,她毅然转身,朝着南岭深处的无尽山谷走去。
她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无比的孤独和决绝。
命命之火,绝不会熄灭!
而此刻,在距离阿朵数百里之外的一座荒凉的山谷中,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血红。
顾一白,正倚靠在一块残破的石碑旁,静静地坐着。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他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量,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依然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他抬起头,望着远方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在算计着什么。
而他身旁的那块残破石碑上,则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字迹:
“……天道……轮回……”夕阳如血,将顾一白的身影拉得极长,仿佛要与这片荒凉的山谷融为一体。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一簇不甘熄灭的火焰。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青铜骰子,骰子表面锈迹斑斑,毫不起眼,却散发着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这枚骰子,是他早年炼制的一件“无主器”,顾名思义,它没有任何主人的烙印,却可以承载一段无主的意志。
一段不被任何个人所束缚,纯粹而自由的意志。
顾一白用尽最后的力气,挖开忆名柱那布满裂痕的根部,将这枚小小的骰子埋入其中。
他那干枯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忆名柱冰冷的石面,仿佛在与一位老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