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顾一白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的面容平静,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阿朵,”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与记忆中哥哥温暖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却又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疏离,“你可知为何我能写下第一个名字?因为我曾与‘它’签下初誓——以言语换取和平。可你若毁了此钟,言灵之灾将再次降临人间,到时候,生灵涂炭,无人可以幸免。”
阿朵冷笑一声,眼中充满了嘲讽:“和平?你所谓的和平,就是建立在剥夺他人名字的基础之上吗?那你有没有问过,是谁先偷走了我们的名字,才让言语变成了诅咒?”
她猛地举起手臂,露出满是血字的胳膊,那些血字,是她用自己的鲜血,一遍又一遍地写下的名字,是她存在的证明!
“我不是你写的书,我是我自己烧出来的火!”
说完,阿朵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混杂着凤火的蛊血,直射向那本《真名律典》的封面。
鲜血与典籍相遇,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燃起熊熊大火。
相反,那火焰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控制,开始向内收缩,最终凝聚成一颗跳动着光芒的核心——正是百年前被封印的“原始言灵”。
顾一白的身体猛烈地颤抖起来,胸口处那个曾经象征着誓约的烙印,开始寸寸崩裂,化为无数碎片。
他痛苦地捂住胸口,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声音嘶哑而颤抖:
“……对不起……我骗了你……骗了你们……十二年……现在……轮到你们……写新法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粒,一点点地溃散在空气中。
而那座巨大的钟体,也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一块块铭刻着名字的铭文,从钟身上脱落,化作漫天飞舞的空白竹简,仿佛在等待着人们赋予它们新的意义。
阿朵立于虚空之中,任由那些空白竹简在自己身边飞舞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鸟鸣划破长空,怒哥扇动着翅膀,带着焦黑的尾翎,奋力地飞回她的肩头。
“啾!”
它亲昵地蹭了蹭阿朵的脸颊,用尽最后的力气,引动了体内最后一缕凤火……
阿朵立于虚空,周身环绕着碎裂钟体剥落的竹简,像一只浴火重生的蝴蝶,孤傲而强大。
怒哥那声“啾”,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也带着对未来的期许,直击阿朵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它用焦黑的翅膀蹭着她的脸颊,滚烫的温度仿佛在说:“阿朵,别怕,我还在。”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从怀中掏出发烫的音茧纸,指尖颤抖着,蘸饱了舌尖血。
凤火灼烧着纸面,发出“呲呲”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糊的味道。
阿朵一字一顿,写下第一行字:“凡能开口者,皆可自称其名。”
血字甫一落纸,异象顿生!
万千空白竹简仿佛受到了某种指令,嗡鸣震颤,自动吸附于音茧纸后,层层叠叠,密不透风,仿佛天地都在虔诚地抄录着这句崭新的律条。
远在南岭,西岭挑尸人赵九斤,站在三百四十七座新坟前,缓缓展开手中那本记录着冤魂的账本。
他凝视着那些用血泪写下的名字,眼神复杂,最终,他将账本投入熊熊燃烧的火堆。
火光映照着他饱经风霜的脸,他轻声道:“三百四十七个孩子,今天,都有名了。”
而清源村地牢的水晶棺内,昏迷不醒的顾昭,原本紧闭的双眼皮微微颤动,苍白的嘴角也牵起一丝微弱的弧度,他无声呢喃着:“……妹妹……这次……你赢了……”
突然,天空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撕裂声,一道紫色的裂缝,仿佛一只巨大的眼睛,缓缓张开。
它吞噬着光线,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似有新律降临,却无人知晓,下一个名字,又该由谁来写?
怒哥歪着头,用喙梳理着所剩无几的羽毛,不解地看向阿朵,似乎在询问着什么。
漫天竹简,白茫茫一片,宛如末日降临前的鹅毛大雪。
诡异的是,这些本该落地的“雪花”,却像被一只只无形的大手拽住,疯狂逆卷,目标直指天际那道妖异的紫缝!
“不好!”阿朵心头警铃大作,音茧纸在她手中发出亡命般的哀鸣,震颤得几乎要脱手飞出。
她瞬间醒悟,脸色煞白——名字一旦脱离了血肉的执念,就会变成无主的符诏,就像没娘的孩子,只能任人宰割,被那些残余的言灵捕获,重新铸成一座囚禁灵魂的牢笼!
她毫不犹豫,一口咬破指尖,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顾不得疼痛,她用染血的手指,在空中奋力划下一个大大的“定”字!
“定!”
混着凤火的蛊血飞溅而出,三滴血珠,在空中竟凝结成一道摇摇欲坠的封印,勉强延缓了竹简疯狂升腾之势。
但这封印脆弱得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啾!”
怒哥焦急地鸣叫一声,拼命挣扎着翅膀。
它那原本绚丽的尾翎,如今只剩下一缕焦黑的羽毛,还带着微弱的光芒。
它奋不顾身地扑向阿朵的手腕,用尖锐的喙轻轻啄着她的脉门,想要传递给她一段古老而晦涩的记忆。
那是属于远古凤族的记忆——真正的命名,不是用笔写在纸上,而是用生命,用灵魂,用每一寸血肉,“活”出来的!
阿朵浑身一震,如同醍醐灌顶。
她猛地撕下背上那块尚未完全脱落的血皮残片——那是她承受雷劫时留下的伤疤,是痛苦,是挣扎,更是她活着的证明!
她小心翼翼地将血皮残片贴于心口,感受着那灼热的温度,仿佛又回到了被雷霆劈中的那一刻。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低语:
“我不是你们要的圣女……我不是什么蛊身容器……我是阿朵!我疼过,我喊过,我还活着!我是我自己的主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贴在她心口的血皮残片,突然燃起金红色的火焰!
那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带着生命力的凤火,是阿朵自身意志的具象化!
火焰化作一圈圈波纹,以阿朵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去。
所有靠近的竹简,都被这火焰波纹轻轻拂过,原本空白的表面,竟奇迹般地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名”字!
那些竹简不再狂舞,不再躁动,仿佛找到了归宿,静静地悬浮在空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与此同时,远在南岭祭坛之上。
顾一白盘腿而坐,原本平静的面容,此刻却布满了痛苦之色。
他胸口那道誓约烙印,早已裂成了蛛网状,仿佛一块即将破碎的玻璃。
他的生命力,正随着祭坛上生音鼓的每一次敲响,飞速流逝。
他缓缓抬起头,眼神中却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他伸出颤抖的手,从肋骨之间,取出了半枚锈迹斑斑的铜铃。
那是一枚极其特殊的铜铃,是十二年前,他亲手埋下的“伪声核”,用以替阿朵承受初诏的反噬。
此刻,铃内传出细弱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仿佛无数婴儿在痛苦的哭泣。
那竟是当年在产血道中夭折的婴儿的集体残息,是被初诏剥夺了名字,永远无法转世的无辜灵魂!
顾一白看着手中的铜铃,眼神复杂至极。
他深吸一口气,将铜铃猛地掷入生音鼓中!
“砰!”
铜铃与鼓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顾一白嘶哑着嗓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吼道:“这债,我代她听了十二年……今天,该还给你们自己了!”
鼓面骤然凹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压下。
随即,生音鼓爆发出三百四十七道不同的哭声!
那哭声凄厉,悲惨,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三百四十七个夭折的婴儿,他们的灵魂,他们的怨恨,他们的不甘,全部凝聚在一起,化作一道道无形的冲击波,齐齐撞向天空中的那道紫色裂缝!
与此同时,柳七婆跪坐在由无数脐带灰烬堆砌而成的祭坛中央,她那原本布满皱纹的双手,此刻却结出一个个早已失传的古老手印——那是“胎引十三结”,一种以自身寿元为引,唤醒地底忆名柱残灵的秘术!
“轰隆隆……”
万里山川震动,无数村落祠堂里的无字石牌,同时渗出血珠。
血珠汇聚成细流,蜿蜒流淌,最终汇成一道血红色的河流,奔涌向南岭!
西岭挑尸人赵九斤,赤脚踏进血溪之中,感受着脚下冰冷的触感。
他颤抖着手,将最后一本记录着冤魂的账本,投入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
火光映照着他饱经风霜的脸,他凝视着那些用血泪写下的名字,眼神悲悯而坚定。
他轻声道:
“王家坪张招娣……陈塘村李狗蛋……你们的名字,我不只是记了,我送你们回家!”
血流轰然冲天而起,化作一道人形的光柱,带着三百四十七个冤魂的执念和渴望,硬生生地卡在了紫缝的中央!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撕裂声。
祭坛剧烈摇晃,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即将降临……得嘞,包在我身上,就喜欢这种剧情爆点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