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像被打翻的墨汁,在天边晕开大片灰黑,风卷着草屑往人衣领里钻。杨浩宇蹲在田埂边,手指抚过向日葵幼苗的叶片——刚冒头的嫩茎还撑不起叶片的重量,正随着风轻轻摇晃,像一群站不稳的孩子。
“这雨怕是不小。”他抬头望了望天色,指尖在叶片上的绒毛里捏到点黏腻的东西,凑到鼻尖闻了闻,是蚜虫的分泌物。“得赶紧撒点草木灰,不然蚜虫借着雨势能把苗啃秃。”
苏婉清抱着装草木灰的布包跑过来,裤脚沾着泥:“来了!刚从灶膛扒的,还热乎着呢。”她蹲下身,抓一把草木灰往幼苗根部撒,动作轻得像怕碰断茎秆,“赵刚去加固棚子了,说塑料布得再压两根竹竿,不然会被掀飞。”
“张大爷呢?”杨浩宇问,手里的草木灰簌簌落在土里,形成一圈浅灰色的保护带。
“在翻找旧油布,说要给育苗棚的缝隙再挡一层。”苏婉清的额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她抬手捋开,露出额角的薄汗,“他说这种‘蒙头雨’最熬人,来得急,下得猛,得把能挡的地方都挡住。”
风里忽然混进股腥气,杨浩宇皱眉起身——是西边的水沟被风卷过来的味道。他走过去一看,沟里的水不知何时变得浑浊,水面漂着层油亮的东西,几只青蛙正往岸上跳,后腿在泥里蹬出凌乱的坑。
“是上游的农药瓶被冲下来了。”他弯腰捡起块石头,往沟里的漂浮物砸去,水花溅起时,能看见瓶身上模糊的“除草剂”字样。“这雨要是带着这水漫到田里,苗就完了。”
苏婉清也跟过来,脸色发白:“那怎么办?挖沟引流?”
“来不及了。”杨浩宇看了眼天边——乌云已经压到头顶,第一滴雨砸在他手背上,冰凉刺骨。“你去拿铁锹,咱们在田埂外侧挖条浅沟,把脏水引到西边的荒沟去,别让它靠近幼苗。”
雨点很快密集起来,打在叶子上发出“啪啪”的声响。苏婉清刚跑两步就被风吹得一个趔趄,她回头喊:“那你呢?”
“我去把张大爷的旧油布铺在幼苗上方,挡挡最先来的泥水!”杨浩宇已经往育苗棚跑,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快……”
后面的话被雨声吞没。苏婉清咬咬牙,抓起铁锹往田埂外侧挖——泥土被雨水泡得松软,铁锹下去能陷进半尺,她却没觉得累,只想着快点、再快点。每挖一下,就有泥水顺着锹刃淌进沟里,混着她的汗水往下流。
杨浩宇拖着油布往田里跑时,雨已经成了线。他把油布铺开,用石头压住四角,刚直起身,就看见苏婉清挖的沟已经有模有样——泥水正顺着沟往荒沟淌,像条被驯服的小蛇。
“再加把劲!”他冲她喊,声音里带着笑意。
苏婉清抬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嘴角却扬着:“等雨停了,咱给苗浇点清水,冲掉草木灰的涩味。”
雨更大了,油布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灰白的大灯笼。杨浩宇死死拽着油布的一角,看着幼苗在油布下安然摇晃,忽然觉得这风雨里的忙碌,比晴天的安稳更让人踏实。就像此刻,雨点击打油布的声音、苏婉清挖沟的喘息声、远处赵刚加固棚子的吆喝声,混在一起,成了比任何音乐都动听的调子——那是为了守护什么而拼尽全力的声音。
乌云深处忽然亮起一道闪电,照亮了田埂上的新沟,也照亮了两个弯腰忙碌的身影。杨浩宇想,这雨过后,幼苗的叶片上或许会留下虫咬的痕迹,田埂上会留下挖沟的印记,但这些印记,不就是他们认真活过的证明吗?
雨还在下,风还在吼,但他心里一片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