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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苏棠几乎没怎么睡着。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林深最后那句话,和他镜子里那双沉郁的眼。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合眼,没多久又被闹钟吵醒。镜子里的人眼下泛着青黑,憔悴得不像话。她用冷水拍了拍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日子总得过下去。

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林深没再出现,也没再送任何东西。那晚车里短暂的失控和剖白,仿佛只是她一场混乱的梦。

苏棠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些说不清的失落。她把这点不该有的情绪归咎于睡眠不足,更加卖力地投入工作。和傅氏基金会的合作推进得很顺利,李总对“听澜”的方案赞赏有加,细节在逐一敲定。安澜私下跟她说,这次合作基本稳了,让她好好准备后续的执行。

周五下午,苏棠正和同事核对物料清单,前台小妹敲门探头进来:“苏棠姐,楼下有位先生找,说姓林。”

苏棠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心猛地一跳。

“他说……有什么事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紧。

“没说,就说找你。”小妹眨眨眼,压低声音,“开着一辆特气派的黑车,人长得……啧啧,比明星还帅。苏棠姐,是你朋友啊?”

苏棠胡乱点了点头,站起身。腿有点发软。他怎么会直接找到工作室来?

她匆匆下楼,还没出电梯,就透过玻璃门看到了那个站在路边车旁的身影。林深今天穿了件烟灰色的羊绒大衣,没系扣子,里面是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身形越发挺拔利落。他微微侧着头,看着街对面的什么地方,侧脸线条在午后有些灰白的光线里,显得清晰又冷硬。路过的人,无论男女,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他几眼。

苏棠脚步顿在玻璃门内,手指蜷了蜷。她今天只穿了件宽松的燕麦色毛衣和牛仔裤,头发随意扎了个低马尾,素面朝天,因为熬夜气色不佳。站在那样的他面前,无端端又生出几分自惭形秽。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林深转过头来。视线穿过玻璃门,精准地捕捉到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朝她微微颔首。

苏棠硬着头皮推门出去。初冬的风带着凉意,她没穿外套,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林特助。”她走到他面前两步远停下,客套而生疏,“找我有事?”

林深目光在她单薄的毛衣上扫过,眉头蹙了一下。他没回答,直接拉开了后座车门,从里面拿出一个纸袋。

“路过,顺道给你。”他把纸袋递过来,语气平淡,像真的只是随手。

苏棠没接,看着那印着某个知名甜品店logo的纸袋,里面隐约是盒子的形状。又是这样。她抬起头,直视他:“林特助,您真的不用这样。我们……”

“不是特意买的。”林深打断她,声音没什么波澜,“开会的地方就在附近,多订了一份。不想浪费。”

理由找得冠冕堂皇,可苏棠知道那家店的位置,离他常活动的金融区根本不“顺路”。他撒谎的时候,眼神会特别沉静,看不出一点破绽,这是她以前就发现的。

她没拆穿,只是坚持:“谢谢,但我不能收。您自己处理吧。”

林深举着袋子的手没动,看着她疏离抗拒的样子,眸色深了深。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气氛有点尴尬。

最后,还是林深先退了一步。他把袋子放在车顶上,手插回大衣口袋。

“听说你们和基金会的合作定了。”他换了个话题,语气公事化了些,“恭喜。”

“谢谢。”苏棠干巴巴地应道。

“李总要求高,后续执行压力不小。”林深继续说,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随意提醒,“有什么需要协调的,或者遇到麻烦,可以直接联系基金会那边,或者……”

他顿了顿,“也可以找我。”

苏棠心头一跳,垂下眼睫:“谢谢林特助关心,我们会处理好的。”

又是这种拒人千里的态度。林深觉得胸口有点堵。他看着眼前低眉顺眼,却浑身长满无形尖刺的女人,那股熟悉的无力感和焦躁又涌了上来。他想把她那些刺一根根拔掉,想让她像以前那样,偶尔会依赖地看着他,想听她软着声音叫他的名字……而不是现在这样,一口一个冰冷客套的“林特助”。

可他不能急。他告诉自己,不能急。她已经跑过一次了。

“那就好。”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不打扰你工作。上去吧,外面冷。”

他说完,转身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林特助。”苏棠忽然叫住他。

林深动作一顿,回头看她。

苏棠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指了指车顶的纸袋:“这个……您还是拿回去吧。真的不用。”

林深看了她几秒,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很短,未达眼底,带着点自嘲。“苏棠,”他叫她名字,声音低缓,“一份点心而已,没必要这么……泾渭分明。”

泾渭分明。四个字,轻轻巧巧,却像针一样扎了苏棠一下。她脸有些热,不知是窘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试图解释。

“那就拿着。”林深不容置喙地截断她的话,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扔了也行。”

车窗升起,黑色的轿车很快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苏棠站在原地,看着车顶那个孤零零的纸袋,风吹得袋子轻轻晃动。她站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拿下来。袋子还是温的。

她拎着袋子回到工作室,前台小妹立刻凑过来,挤眉弄眼:“苏棠姐,那位林先生到底是谁呀?你男朋友?也太帅了吧!”

“不是。”苏棠打断她,语气有点生硬,“以前工作认识的一个……客户。”

小妹“哦”了一声,明显不信,但看她脸色不好,识趣地没再多问。

苏棠回到自己位子,把纸袋塞进抽屉最里面,眼不见为净。可那点甜香还是若有若无地飘出来,搅得她心烦意乱。一下午都工作效率低下。

快下班时,安澜走过来,敲了敲她的桌子:“发什么呆呢?魂不守舍的。”

苏棠回过神,勉强笑笑:“没事,可能有点累。”

安澜在她旁边坐下,看着她,忽然问:“楼下那位,是傅氏的林特助吧?”

苏棠一愣,随即明白安澜肯定是看到了。她点点头,没否认。

“你们……”安澜斟酌着用词,“关系不一般?”

苏棠苦笑:“以前……是有些纠葛。都过去了。”

“我看未必。”安澜是个通透人,下午在窗边大概也看到了那一幕,“过去了,人家能特意跑这一趟?苏棠,我不是要打探你隐私,只是提醒你,林深那个人……我听说过一些。傅怀瑾的左膀右臂,心思深,手段硬,不是个简单人物。和他扯上关系,你得想清楚。”

安澜的话说得直白,也真心为她好。苏棠心里暖了一下,又觉得沉甸甸的。“我知道的,安澜姐。我会处理好的。”

安澜拍拍她的肩,没再多说。

下班后,苏棠最后一个离开。锁门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抽屉,拿出了那个纸袋。里面是一盒精致的抹茶红豆卷,还有一张卡片,上面打印着一行字:“别总加班,记得吃饭。”

字迹是打印的,看不出什么。苏棠捏着卡片,心里那团乱麻又缠紧了几分。她把点心带回了家,最终也没扔,放进冰箱,一口没动。

周末,苏棠本想在家补觉,却接到高中同学陈薇的电话,约她逛街。陈薇是她少数还有联系的老友,性格开朗泼辣,在一家外企做hR。苏棠想着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便答应了。

两人约在市中心商场。陈薇一见她就大呼小叫:“我的天,苏棠你最近是去修仙了吗?怎么瘦了这么多?脸色还这么差!”

苏棠摸摸自己的脸:“有吗?可能最近工作有点忙。”

“得了吧,你以前在傅氏加班成狗也没见这样。”陈薇挽住她胳膊,凑近了小声问,“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感情问题?你上次说辞职是因为个男人,是不是还没走出来?”

苏棠心里一紧。她当初辞职后,只跟陈薇含糊提过是因为感情受挫,没细说林深的事。

“都过去了。”她再次用这句话搪塞。

陈薇狐疑地看她一眼,也没追问,拉着她开始血拼。逛到一半,两人坐在咖啡厅休息。陈薇去洗手间,苏棠独自望着窗外发呆。

“苏棠?”一个有些不确定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苏棠转头,看见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拎着爱马仕包包、妆容精致的女人正惊讶地看着她。她愣了几秒,才认出这是以前傅氏秘书处的同事,李薇。当初那些关于她和林深的流言,这位李薇“功不可没”。

“李薇姐。”苏棠礼貌地点点头,心里却警铃大作。真是冤家路窄。

李薇上下打量着她,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但脸上笑容很热络:“真是你啊!好久不见!听说你辞职了,现在在哪儿高就呢?”

“在一家小工作室。”苏棠淡淡地说。

“哦——”李薇拖长了音调,“那也挺好,自在。比在傅氏轻松多了吧?不过也是,傅氏压力多大啊,尤其是总裁办那边,林特助要求又严……”她像是无意提起,目光却紧紧盯着苏棠的脸。

苏棠面色平静:“还好。”

李薇见她没反应,又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语气:“哎,说起来,你走了之后,林特助可是消沉了好一阵呢。那段时间脸色差得吓人,开会都走神,傅总都找他谈过话。我们都猜……”她故意停顿,观察苏棠神色,“是不是跟你有关呀?”

苏棠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用力。她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情绪:“李薇姐说笑了,我一个小职员,哪能影响林特助。”

“也是哦。”李薇笑了笑,但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点别的意味,“不过林特助最近好像又恢复正常了,听说还去相了几次亲呢,都是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看来是走出来了。这男人啊,再怎么样,现实得很,谈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你说对吧?”

这话夹枪带棒,明褒暗贬。苏棠听出来了,是在提醒她,也像在嘲笑她。她抬起眼,看着李薇那张写满优越感和探究的脸,忽然觉得有点累,也有点可笑。

“李薇姐说得对。”她扯了扯嘴角,语气依旧平淡,“门当户对很重要。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不等李薇回应,也懒得等陈薇回来,拿出手机给陈薇发了条信息,起身拿起包就走。脊背挺得笔直。

直到走出商场,被冷风一吹,她才觉得那股憋闷感散了一些。李薇的话像一根根小刺,扎在她心上,不深,却密密麻麻地疼。

他消沉过?去相亲了?

也是,他那样的身份地位,家里怎么可能不着急。舒女士当初找她时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来都不是。

她深吸一口气,把那些翻涌的酸涩压下去。早就知道的结果,不是吗?何必再为此难受。

周一上班,苏棠努力把周末那点不愉快抛开,全心投入工作。基金会那边发来了正式的合作协议初稿,安澜让她先看一下。

下午,她正对着电脑逐条研究条款,手机响了。是个本地固定号码,有点眼熟。她接起来。

“苏小姐吗?这里是仁爱医院体检中心。您上周预约的年度体检,时间是明天上午九点,别忘了哦。”

苏棠一愣。体检?她没预约过啊。难道是安澜姐帮她定的福利?她道了谢,挂掉电话,心里有些疑惑。

快下班时,她又收到一条陌生短信:“明天体检,记得空腹。地址和时间发你了。”

这次不是上次那个号码。但口气,一模一样。

苏棠盯着那条短信,心里五味杂陈。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他连她该体检了都知道?还替她预约好了医院?这种无孔不入的“关心”,让她既有一种被窥视的不适,又有一丝难以抗拒的……被惦念的暖意。矛盾极了。

她没回短信。第二天,还是去了那家医院。环境很好,人不多,流程顺畅,显然是特别安排过的。做完所有项目,护士微笑着递给她一份早餐券:“林先生交代的,检查完多少吃点东西。”

苏棠捏着那张薄薄的券,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忽然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他到底想怎样?一边可能去相亲,一边又对她事无巨细地照顾?这算什么?

她没吃那份早餐,直接回了工作室。

下午,协议看得差不多了,有几个条款她拿不准,涉及到一些法律和财务细节。安澜出差了,她想了想,找出基金会李总秘书的电话,想咨询一下。

电话拨通,她刚自报家门,秘书就热情地说:“苏小姐啊,李总交代了,您这边关于协议的任何问题,可以直接联系总裁办林特助的秘书王秘书,她那边更清楚流程。我把号码给您?”

苏棠:“……”

她握着电话,半晌才说:“不用了,谢谢,我……我再看看。”

挂掉电话,她对着电脑屏幕,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他连这条路都给她铺好了。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去联系他,或者说,去联系他安排的人。

他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他特有的强势,一点点重新渗入她的生活。不像以前那样霸道直接,却更让她无所适从。

下班时间到了,同事陆续离开。苏棠还坐在那里,对着那份协议发呆。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是一条新短信,来自第三个陌生号码:

“协议第七条第二款,关于知识产权的归属,建议你重点看。有问题可以问。”

他甚至知道她卡在哪里。

苏棠终于忍不住了。她抓起手机,拨通了那个最新发来短信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那头传来林深低沉平静的声音:“喂。”

苏棠所有的质问和情绪,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突然堵在了喉咙里。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苏棠?”他听出了她的呼吸声,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怎么了?”

苏棠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林深,你什么意思?”

连名带姓,不再称呼“林特助”。电话那头似乎静默了一瞬。

“什么什么意思?”他反问,声音依旧平稳。

“体检,协议,还有之前的那些东西。”苏棠一股脑说出来,声音有点发颤,“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不是说清楚了吗?你这样……这样算什么?”

电话里只有他轻微的呼吸声。过了几秒,他才开口,声音低缓,却清晰地传过来:“苏棠,我说过,我试过放手。但我做不到。”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敲在苏棠心上:“我不会逼你,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你可以当我不存在,拒绝我所有的东西,不接我电话,不回我信息。没关系。”

“但是,”他声音沉下去,带着一种固执的、近乎偏执的意味,“你不能阻止我这么做。对你好,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和你无关。

苏棠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耳朵里嗡嗡作响。她握着手机,指尖冰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协议那条款,确实需要注意。你可以找王秘书,也可以……”他声音放缓了些,“直接问我。我还在公司。”

他说完,并没有挂断电话,似乎在等她回应。

长长的沉默在电话两端蔓延。苏棠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也能隐约听到他那头极其轻微的、纸张翻动的声音。他还在工作。

过了不知多久,苏棠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那条款,具体哪里有问题?”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你看附属条款里关于衍生设计的定义……”林深的声音恢复了专业和平静,开始条理清晰地向她解释起来,仿佛刚才那段近乎偏执的告白从未发生。

苏棠听着,偶尔应一声,手指无意识地在纸上记录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办公室里只剩她桌前一盏孤灯。他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低沉,平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她刚到他手下做事,战战兢兢,他也是这样,隔着办公桌,或者通过内线电话,耐心地指点她,语气虽淡,却总能让她茅塞顿开。

那时,她是仰慕他的,小心翼翼的。而他,是高高在上的,遥不可及的。

现在呢?

现在,他依旧站在高处,却低下头,用这种近乎笨拙又固执的方式,试图靠近她。而她,站在原地,心乱如麻,不知该前进,还是该再次逃离。

解释完条款,林深停了下来。“大概就是这样。还有其他问题吗?”

苏棠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摇了摇头,才想起他看不见。“没有了,谢谢。”

“嗯。”他应了一声,却没挂电话。

两人又陷入沉默。这次沉默不再那么难熬,反而弥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气氛。

“你还在公司?”苏棠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嗯。”林深的声音里透出一点疲惫,“还有点事要处理。”

“那……你吃饭了吗?”问完,苏棠就后悔了。这关心太自然,也太逾矩了。

电话那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听不出的笑意:“还没有。你呢?”

“我……我也还没。”苏棠老实说。

“一起?”林深很快接上,语气自然得像是在问明天天气,“我知道附近有家粥店,还不错。你胃不好,晚上喝点粥舒服些。”

不是命令,也不是强势的安排,而是……询问。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苏棠的心脏又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她该拒绝的。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哪里?”

林深报了个地址,离她工作室不算远。“我二十分钟后到,在门口等你?或者,我去接你?”

“不用接,我自己过去。”苏棠说完,飞快地挂了电话,好像怕自己反悔。

她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脸慢慢烧了起来。她答应了。她居然答应了和他一起吃饭。

疯了。真是疯了。

可心里某个角落,却隐隐地,生出了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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