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飞驰,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连成一片模糊的色块。苏棠靠着冰凉的玻璃窗,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还带着林深掌心余温的银行卡,心乱如麻。
几个小时前,她还困在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和无助恐慌里,像溺水的人找不到浮木。然后,林深出现了。像从天而降的神只,用不容置疑的姿态,替她劈开荆棘,铺平道路。
票,车,医院,专家,甚至钱……所有她焦头烂额不知从何下手的事情,他轻描淡写几个电话就安排得妥妥当当。那份效率和力量,让她震撼,更让她……心头发颤。
她不是傻子。一个上司对下属的关照,绝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这已经远远超出了“顺手帮忙”的范畴。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这个问题的答案,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里激起惊涛骇浪。那些被她刻意忽略、拼命压抑的悸动和猜测,此刻再也无法伪装,清晰地浮出水面。
他对她,是不是也……
这个念头让苏棠脸颊发烫,心跳失速。可紧接着,冰冷的现实感又兜头浇下。
他是林深。傅氏集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总裁特助,傅怀瑾最信任的臂膀,传闻中手段凌厉、背景复杂的男人。而她,苏棠,只是傅氏万千员工中最普通的一个。
云泥之别,天渊之隔。
他给她的这张卡,里面有多少钱?他安排的这一切,动用了多少她想象不到的人脉和资源?这份“好”,她拿什么去还?又凭什么去承受?
还有……他握住她手时,那滚烫的温度和不容抗拒的力道。那一瞬间,她分明感觉到一种被彻底掌控、无处可逃的悸动和……隐秘的战栗。
她害怕。怕他这份过于沉重的好意,怕他背后那个她无法理解的世界,更怕自己那颗越来越不听使唤的心。
手机震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信息,说父亲已经顺利转院到了省城,专家也看过了,情况比预想的乐观,让她别太着急。
苏棠稍稍松了口气,回复了母亲。然后,她盯着手机屏幕,犹豫了很久,指尖在那个存为“L”的名字上徘徊。
他让她“保持联系”。她应该报个平安,再说声谢谢。
可是……说什么呢?
打了很多字,又删掉。反复几次,最终只发过去一条简短的信息:“林助理,我已到省城,父亲情况稳定。非常感谢。”
信息发出去,她紧紧盯着屏幕,手心微微出汗。
这一次,回复来得很快。
“好。安心处理家事,工作不必担心。”
依旧简短,却让苏棠心里那根紧绷的弦,莫名松了一下。
“谢谢。”她又回了两个字。
那边没再回复。
接下来的几天,苏棠奔波在医院和临时租住的小旅馆之间。父亲需要做一系列检查,母亲年纪大了,许多跑腿、沟通、缴费的事情都落在她肩上。好在有林深事先安排好的人接应帮忙,省去了很多麻烦,让她不至于手忙脚乱。
那个帮忙的人姓赵,四十多岁,看着稳重干练,话不多,但做事极其妥帖。挂号、预约、取报告、甚至联系护工,他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苏棠心里清楚,这绝不是普通的热心人,多半是林深安排过来的。
她试图把林深给的那张卡还给赵先生,让他转交。赵先生却客气而坚决地拒绝了:“苏小姐,林先生交代过,这卡是给您应急用的,请您务必收好。其他的事情,您不用操心。”
苏棠无奈,只能先把卡收着,心里却沉甸甸的,像欠下了一笔永远还不清的巨债。
她每天都会给林深发一条简短的信息,汇报一下父亲的病情进展。他的回复总是很及时,但也总是很简单。“嗯。”“知道了。”“注意休息。”没有多余的话,却像定心丸,让她在焦灼疲惫中,感到一丝奇异的支撑。
直到第三天晚上,父亲的大部分检查结果出来了,情况确实不算太严重,是常见的脑血管问题,需要住院治疗和后续调养,但没有生命危险。苏棠悬了几天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她独自坐在医院走廊冰凉的长椅上,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疲惫和后怕。这几天强撑着的坚强瞬间垮塌,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拨通了那个“L”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
“喂?”林深低沉的声音传来,背景有些嘈杂,似乎在外面。
听到他的声音,苏棠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哽咽着说不出话。
“苏棠?”林深的声音立刻沉了下来,带着明显的紧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父亲……”
“没有……爸爸没事了……”苏棠吸着鼻子,努力想平复情绪,声音却抖得厉害,“我就是……就是突然有点……害怕……”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背景的嘈杂声似乎也消失了,他好像走到了安静的地方。
“怕什么?”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怕……怕万一爸爸有什么事,我怕我撑不住……怕我自己没用……”苏棠断断续续地说着,把积压了好几天的恐惧和脆弱,对着电话那头那个几乎算得上是“陌生人”的男人,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有母亲在身边,有亲戚朋友的问候,可偏偏,只想对着他哭。
林深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听着她压抑的哭泣,听着她语无伦次的倾诉。隔着电波,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无助、脆弱和依赖。
这依赖,像细密的丝线,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微微的刺痛,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满足。
等她哭声渐歇,只剩下抽噎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你做得很好。”
苏棠愣了一下。
“遇到事情,慌乱害怕是正常的。”他继续说,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耐心,“但你很坚强,安排得也很妥当。你父亲会没事的,别自己吓自己。”
他的话不多,却句句说进她心里。苏棠握着手机,听着他沉稳的声音,觉得浑身冰冷的血液好像慢慢回暖了。
“嗯……”她小声应着。
“什么时候回来?”林深忽然问。
“还要过几天,等爸爸情况再稳定些……”
“好。”林深应道,“回来前告诉我,安排车接你。”
“不用麻烦……”苏棠习惯性想拒绝。
“听话。”林深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就这么定了。”
“……哦。”苏棠瘪瘪嘴,心里却因为他那句“听话”,泛起一丝隐秘的甜。
又说了几句,挂了电话。苏棠擦干眼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好像那些沉重的压力,被他分担走了一部分。
而电话那头的林深,站在喧闹的宴会厅外僻静的露台上,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久久没有动。
他刚才在参加一个不得不去的应酬,杯觥交错,虚与委蛇,心里却一直记挂着她。接到她带着哭腔的电话,那一瞬间,他几乎想立刻抛下一切飞到她身边。
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只能用最笨拙的语言安慰她。
她的眼泪,她的依赖,像最柔软的武器,轻易击穿了他所有坚硬的防备。
他想见她。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压抑。
三天后,苏棠父亲的病情基本稳定,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苏棠买好了第二天下午回程的高铁票,给林深发了信息。
他回复:“嗯。车次发我。”
苏棠把车次信息发了过去。
第二天,苏棠告别父母,坐上了返程的高铁。离家几天,恍如隔世。身心俱疲,却又因为即将回到熟悉的环境,而隐隐有些期待。
期待什么?她不敢深想。
列车到站,她随着人流走出出站口。外面天色有些阴沉,冷风飕飕地刮着。
她正低头想用手机叫个车,一个熟悉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她的视线。
林深就站在不远处接站的人群前方。他没穿平时一丝不苟的西装,而是穿了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没系扣子,露出里面黑色的高领毛衣,下身是笔挺的黑色长裤和短靴。身姿挺拔如松,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种鹤立鸡群的醒目和……强烈的存在感。
他正微微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线条冷硬,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似乎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他抬起头,视线准确无误地穿过人群,锁定了她。
四目相对。
苏棠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没想到他会亲自来接她。他那么忙……
林深收起手机,迈开长腿,朝她走来。人群似乎自动为他分开一条路。他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目光在她脸上扫过,看到她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的倦色,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累了吧?”他开口,声音比电话里听起来更加低沉磁性,带着实实在在的温度。
苏棠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闻到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几天来的奔波疲惫和心头的万般情绪,忽然就涌了上来。她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林助理……你怎么来了?”她声音有些哑。
“顺路。”林深言简意赅,伸手,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不大的行李箱,“车在外面,走吧。”
他转身走在前面,苏棠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他宽阔挺拔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有。
他很自然地走在外侧,为她挡开拥挤的人流。他的步子迈得不大,似乎特意迁就着她的速度。
走到停车场,他打开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座车门,示意她上车。
苏棠坐进去,车里暖气开得很足,座椅柔软舒适。林深把她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然后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来。
司机似乎是他的专属司机,很沉默,车子平稳地驶入车流。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的细微声响。苏棠偷偷从后视镜里看他。他靠着椅背,闭着眼,似乎在休息,侧脸线条在窗外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疲惫。
他好像……瘦了点。下巴的线条更锋利了。
苏棠心里泛起一丝细细密密的疼。
“这几天……谢谢你。”她轻声打破沉默。
林深睁开眼,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嗯。”他没多说,只是问道,“你父亲情况怎么样?”
“好多了,出院回家休养了。”苏棠回答。
“那就好。”林深点点头,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想多谈。
车子一路平稳行驶,很快到了苏棠租住的小区楼下。
车子停稳,林深睁开眼,率先下车,从后备箱拿出她的行李箱。
“我送你上去。”他说,不是询问,是陈述。
“不用了林助理,我自己可以……”苏棠连忙拒绝。
林深没理她,拉着行李箱,径直走向单元门。苏棠只好跟上。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狭小的空间,他存在感强得让她几乎窒息。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一点极淡的烟草味。
“你……你吃饭了吗?”苏棠没话找话,声音干巴巴的。
“没有。”林深回答,看了她一眼,“你也没吃吧。”
“我……我不饿。”
电梯到了,林深拉着行李箱,走到她家门口。
苏棠拿出钥匙开门,手有点抖,钥匙插了几次才插进去。
门开了,她站在门口,转过身,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深把行李箱推进门,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门外,看着她,目光深邃,像是要看到她心里去。
“好好休息。”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明天不用急着上班,给你批了三天假。”
“……谢谢。”苏棠低声道谢。
林深看着她低垂的睫毛,看着她微微咬着的下唇,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那股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再次汹涌而来。
他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住。
“进去吧。”他声音有些沙哑,“把门锁好。”
苏棠点点头,慢慢退后一步,准备关门。
就在这时,林深忽然上前一步,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过她的眼角。
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未干的湿意。
他的指尖微凉,动作轻得像是羽毛拂过,却让苏棠浑身一颤,像是过电一般,瞬间僵在原地。
“别哭了。”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温柔的情绪,“都过去了。”
说完,他收回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苏棠扶着门框,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才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慢慢滑坐在地上。
眼角,被他指尖碰过的地方,像烙印一样,灼热滚烫。
心,跳得快要冲出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