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油画,苏棠最终还是没舍得“随便处理”。
她把它带回了家,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幅尺寸不大的画,温暖的色调,宁静的街景。她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喜欢。可它太贵重了,像一颗璀璨却烫手的宝石,让她不知该如何安放。
最后,她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把它靠墙放着,没敢挂起来。仿佛只要不挂在墙上,它带来的那种无形的压力和悸动,就能稍微减轻一点。
可画能藏起来,心里的波澜却藏不住。
那天晚上指尖相触的瞬间,像被按下了慢放键,在她脑海里一帧一帧地反复播放。他指尖微凉的触感,他靠近时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他深深凝视她的眼神,还有他低哑地说“收下”时,那种不容拒绝却又暗藏温柔的语气……
每一个细节都被她反复咀嚼,细细品味,越想,心就跳得越快,脸颊也越烫。
她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明明知道不该,明明知道两人之间隔着天堑,可就是控制不住地,被他每一个细微的举动牵动心弦。
尤其是他护住她、为她挡酒的那个瞬间。那种被他宽阔胸膛完全包裹住的安全感,那种他毫不犹豫用身体为她隔开危险的震撼,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了她心里。
哪个女孩能抵挡得了这样的“英雄救美”?更何况,救美的“英雄”,还是林深那样一个,无论外貌、能力、地位都堪称极品,偏偏又对她流露过一丝不同寻常的男人。
苏棠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发出懊恼又甜蜜的呻吟。
完了,她好像……真的陷进去了。
而另一头,林深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那天晚上送画之后,他回到空荡荡的公寓,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脚下城市的万家灯火,第一次觉得这地方大得有些空旷,冷清得让人心头发闷。
他想起苏棠抱着画时,那副惊慌失措又强作镇定的小模样,想起她手背肌肤细腻温软的触感,想起她抬眼看他时,那双清澈眸子里闪烁的、复杂难辨的光芒。
心里那簇火苗,非但没被理智浇灭,反而借着这点暧昧的触碰和馈赠,燃烧得更加旺盛。
他开始更加频繁地“路过”市场部。
有时是去傅总办公室送文件,“顺便”从那边走廊绕一下。有时是去楼下取东西,“恰好”经过她的工位附近。甚至有时候,明明手头没什么急事,他也会在午餐时间,“无意”地出现在员工餐厅,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人群,直到锁定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看到她和同事坐在一起吃饭,小口小口地吃着,偶尔被同事的话逗笑,眼睛弯成月牙,脸颊鼓起一小块,像只偷吃松果的小松鼠。她今天穿了件浅粉色的毛衣,衬得皮肤白里透红,气色很好。
林深端着餐盘,在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背对着她的方向。他能听到她清脆的笑声,和同事聊天的细碎话语。明明听不真切内容,却觉得那声音像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的耳膜,痒痒的,一直痒到心里去。
他吃得心不在焉,注意力全在身后的动静上。直到听到她们似乎吃完准备离开,他才几口扒完剩下的饭菜,也起身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餐厅,在电梯口又“偶遇”了。
苏棠看到是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小声叫了句“林助理”,就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林深“嗯”了一声,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平静地移开。
电梯里人不少,两人被挤在靠里的位置。苏棠个子娇小,几乎被完全笼在他的身影之下。她能闻到他身上干净清冽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属于他的独特气息。她的后背,几乎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
她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身体僵直,连呼吸都放轻了。
林深垂眸,就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柔软的发丝间露出一点白皙小巧的耳垂,此刻正染着淡淡的粉色。她今天好像用了点带果香的洗发水,甜丝丝的,很好闻。她小巧的鼻尖微微翕动,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不安地颤动着。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插在裤袋里的手指微微蜷缩。很想……碰碰她那泛红的耳垂。是不是也像她的手背一样,细腻柔软,带着温热的体温?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悸,随即升起一股自我厌弃。他在想什么?
电梯到了,人群涌出。苏棠像得到赦令一样,赶紧钻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开。
林深看着她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神暗了暗。
这种刻意的、小心翼翼的靠近和观察,像在暗处点燃了一盏微弱的灯。灯光虽暗,却足以照亮他心底那片常年冰封的荒芜之地,让他看清自己日益增长的渴望和贪恋。
他开始留意更多关于她的细节。
他知道她每周三下午会去楼下的咖啡厅买一杯热拿铁,多加一份糖。他知道她午休时喜欢靠在窗边的位置看书,阳光好的时候,会微微眯起眼睛,像只慵懒的猫。他知道她那个浅蓝色的马克杯,杯身上有一道细微的裂痕,但她一直没换,似乎用了很久,有感情了。
他还知道,最近有个隔壁部门新来的男同事,似乎对她有点意思,有事没事就找借口往市场部跑,跟她搭话,请她帮忙,甚至约她一起吃午饭。
那个男同事叫陈宇,长得斯斯文文,戴着副金丝眼镜,谈吐也还算得体。在旁人看来,和苏棠倒是年纪相当,学历背景相似,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可林深每次看到陈宇凑到苏棠工位边,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而苏棠则礼貌客气地回应时,心里那股无名火就蹭蹭往上冒。像自己的领地被人觊觎,自己的珍宝被人窥视。
但他什么也不能做。他没有任何立场去干涉她的社交,更不能用任何手段去“处理”那个陈宇——那只会吓到她,让她离他更远。
他只能冷眼旁观,看着陈宇一天天献殷勤,看着苏棠从最初的客气疏离,到后来似乎也习惯了陈宇的存在,偶尔还会跟他多说几句话,甚至有一次,他看到她收了陈宇递过来的一小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说了谢谢。
那一刻,林深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几乎喘不过气。他转身回到自己办公室,“砰”一声关上门,力道大得吓了外面的秘书一跳。
他扯开领带,烦躁地松了松衬衫领口,走到窗前,胸口剧烈起伏。
凭什么?
那个陈宇,除了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和一份体面的工作,还有什么?他了解苏棠吗?他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他知道她紧张时会不自觉地咬嘴唇吗?他知道她笑起来左边脸颊有个小小的梨涡吗?他知道她其实胆子很小,怕黑,怕打雷,却总爱逞强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凭什么靠近她?凭什么对她献殷勤?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占有欲和嫉妒,像毒蛇一样缠绕住林深的心脏。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玻璃没碎,他的手背却瞬间红肿起来。
疼痛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他颓然地靠在窗边,看着自己红肿的手背,眼神晦暗不明。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危险。这种失控的、强烈的情绪,是他多年来极力避免的。感情用事是商场上最致命的弱点,也是他保护自己最需要摒弃的东西。
可偏偏,遇到了她。
那个安静得像一株兰花,笑起来却能让整个灰暗世界都亮起来的女孩。
他逃不开,也舍不得逃。
那天下午,苏棠去茶水间洗杯子,正好撞见林深在里面的小隔间里,背对着门口,似乎在接电话。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她熟悉的、处理“麻烦事”时的那种冷冽质感。
“……找人盯着点,别让他再靠近市场部。手段干净点,别留痕迹。”
苏棠脚步一顿,心脏猛地一缩。她听出来了,他口中的“他”,很可能指的是最近总在她面前晃悠的陈宇。
他在……干涉她的生活?用他那种她无法理解、甚至感到害怕的方式?
一种混合着震惊、不安和隐隐愤怒的情绪涌了上来。她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林深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话音戛然而止,猛地转过身。
看到是她,他眼底的冷厉迅速褪去,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复杂情绪取代。他匆匆对着电话说了句“先这样”,就挂断了。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对视着。
茶水间里安静得能听到饮水机加热时发出的细微嗡嗡声。
苏棠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第一次清晰而尖锐地意识到,她和林深之间,不仅仅是身份地位的差距,更是两个世界、两种生存法则的鸿沟。
他可以轻易地用一句话,就决定另一个人的“靠近”或“远离”。而她,甚至连知情权都没有。
“你……”苏棠开口,声音有些发干,“你刚才在说谁?”
林深沉默地看着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没想到会被她听到。他不想骗她,但更不想吓到她。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最终,他选择了避重就轻,语气尽量平淡,“工作上的一点小麻烦。”
苏棠不信。她又不是傻子。她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眼底未散尽的寒意,心里沉甸甸的。
“林助理,”她鼓起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的事……我自己能处理。不需要……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
这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却很清楚:她不需要,也不接受,他那种在她认知范围之外的“保护”和“干涉”。
林深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她眼中清晰的抗拒和疏离,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她还是怕他。怕他世界里的阴影,怕他可能带来的危险和麻烦。
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发现自己连这点简单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知道了。”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声音低哑,“以后不会了。”
说完,他侧身,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苏棠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苦涩的烟草味。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寂寥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那幅被她藏在角落的油画,此刻仿佛在无声地提醒她,他们之间那遥不可及的距离,和那份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特殊关照”。
暗室里的微光,虽然温暖,却也照出了太多她不愿面对、也不敢触碰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