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几天，像是一个被精心包裹的、与世隔绝的泡沫。有专业的护士随时指导哺乳、换尿布，有定时送来的营养餐，有关心则乱的父母通过视频送来的叮嘱，更有新生命带来的巨大喜悦支撑着。然而，当陆辰轩小心翼翼地抱着裹在柔软包被里、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女儿，林晚星略显虚弱地倚靠着他，一起踏出医院自动门，感受到波士顿冬日清冷空气的那一刻起，泡沫“啪”地一声碎裂了。现实的、未经任何滤镜的育儿生活，以最直接的方式，扑面而来。
回到位于剑桥的公寓，曾经熟悉的“家”仿佛一夜之间变了模样。以往整洁的客厅角落，多了一个需要组装的婴儿床散件；沙发上随意搭着几条柔软的纱布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婴儿爽身粉和奶香味，取代了以往的咖啡和书卷气。宁静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24小时不间断的、以婴儿需求为中心的、混乱而忙碌的节奏。
最大的挑战来自于睡眠——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睡眠的彻底消失。新生儿辰辰像一个小小的、不知疲倦的闹钟，遵循着最原始的生理需求循环：吃奶、哭闹、换尿布、短暂入睡，然后在一到三小时不等的时间后，循环重启。夜晚不再是休息的时间，而是需要高度警觉的“值班”时段。林晚星因为要母乳喂养，承担了主要的夜间工作。常常是刚躺下陷入深度睡眠，一声嘹亮的啼哭就像警报一样将她惊醒。她需要挣扎着爬起来，在昏暗的夜灯下，忍着侧切伤口的疼痛和浑身的疲惫，抱起哭闹的小人儿，努力让她含住乳头。喂奶的过程并不总是顺利，有时辰辰含接不好，吸得林晚星乳头钻心地疼；有时她吃着吃着就睡着了，放下没多久又哭醒，仿佛刚才只是“骗”了一口奶。
陆辰轩尽力分担。他主动承担了所有的换尿布工作，以及拍嗝、哄睡等“售后”服务。每次辰辰哭醒，他总会立刻弹起来，动作麻利地检查尿布，熟练地擦拭、涂抹护臀霜，换上干净的尿不湿，然后再将孩子交给林晚星喂奶。喂完奶后，他再接过去，竖抱在肩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背，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直到她打出满足的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才敢像放置易碎品一样，将她轻轻放回婴儿床。整个过程紧张、有序，却耗神至极。一个晚上，这样的流程要重复三四次。几天下来，两人都挂上了浓重的黑眼圈，脸色憔悴，大脑像一团浆糊，反应迟钝，说话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感。
情绪的波动在极度缺觉的情况下被放大。一天深夜，辰辰不知为何异常哭闹，喂奶、换尿布、抱着走都无效，尖锐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林晚星抱着她，机械地摇晃着，感觉自己也要跟着哭出来， frustration 和无力感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带着哭腔对同样疲惫的陆辰轩抱怨：“她到底怎么了嘛！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陆辰轩强打精神，接过孩子继续尝试各种安抚方式，语气也因为疲惫而有些生硬：“可能是肠胀气，飞机抱试试？你别急，越急她越哭。”
“我怎么能不急！她都哭了一个小时了！”林晚星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感觉自己是个失败的母亲。
“哭是婴儿的语言，她在表达需求，我们慢慢找原因。”陆辰轩试图理性分析，但这在林晚星听来却像是冷冰冰的说教。
“你说得轻松！又不是你喂奶！”她口不择言地顶了回去。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短暂的沉默后，是更深的疲惫和懊悔。陆辰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走过去，用空着的手揽住林晚星的肩膀，声音沙哑：“对不起，是我太急了。我们都累了。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那一刻，指责和抱怨在共同的困境面前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互相依靠的需要。他们一个抱着哭闹的孩子，一个查阅手机上的育儿App，尝试不同的安抚技巧，最终，在温水袋暖腹和“白噪音”的帮助下，辰辰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抽噎着睡着了。两人瘫坐在沙发上，精疲力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默默握紧了彼此的手。他们明白，在这场新手父母的征程上，他们是彼此唯一的战友。
除了体力上的透支，还有初为人父母的心理压力。每一次辰辰的喷嚏、吐奶、皮肤上出现的小红点，都会让他们紧张不已，赶紧拍照上网搜索或咨询儿科医生。养育一个如此娇嫩脆弱的小生命，责任感重如山岳，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林晚星的身体也在恢复期，侧切伤口的疼痛、涨奶的难受、产后激素水平变化导致的情绪敏感，都让她格外需要关怀和理解。陆辰轩在工作与家庭间疲于奔命，白天要处理积压的工作邮件和线上会议，晚上要支援夜间育儿，短短几天，人就瘦了一圈，但他从未有过一句怨言，只是默默地、尽可能多地承担。
在混乱和疲惫中，微小的幸福瞬间显得格外珍贵。比如，辰辰终于一次性能睡上三个小时，让他们也得以补一个难得的整觉；比如，她终于在吃饱喝足、尿布干爽后，露出一个无意识的、天使般的微笑；比如，陆辰轩第一次成功独立给辰辰洗了个澡，虽然手忙脚乱，但看到小家伙在温水里舒服地蹬腿时，那满满的成就感；比如，林晚星终于掌握了让辰辰顺利含乳吮吸的技巧，喂奶时不再钻心地疼，反而能感受到一种奇妙的亲密连接。
周末的清晨，经历了一个相对平静的夜晚后，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辰辰还在酣睡。陆辰轩和林晚星难得地同时醒来，躺在床上，没有立刻起床。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彼此平稳的呼吸声和婴儿床里传来的细微鼾声。
“好像……昨晚只醒了两次？”林晚星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嗯，”陆辰轩转过身，看着她憔悴却带着一丝笑意的脸，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林晚星握住他的手。
两人静静躺了一会儿，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他们知道，辰辰随时会醒来，新的循环即将开始。前路依然漫长且充满未知的挑战，但至少在这个清晨，他们凭借彼此的扶持，熬过了最初、也是最手忙脚乱的一段。新手的征程，每一步都踩在疲惫与爱交织的土壤上，踉跄，却坚定地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