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语者的警告如同冰锥刺穿了所有战略预设。宇宙基准点——这个只在最高机密档案和理论模型里存在的概念，如今成了死亡倒计时的源头。
整个秩序议会陷入了短暂的绝对寂静。连虚拟通讯协议都仿佛被这消息冻结了零点三秒。
“确认坐标复测次数？”铸造之主最先恢复语言功能，他的金属嗓音带着罕见的电流杂音。
“已复测七十三次，误差范围低于普朗克尺度。”逻辑贤者07的投影闪烁了一下，“信息源来自深空灵脉网络自然共振，非任何文明发送。这意味着——”
“这意味着信息本身是宇宙结构的一部分，”大长老接话，意念中透出深深的疲惫，“就像山崩前的岩石开裂声，是宇宙本身的‘预警’。”
清风缓缓抬头。他面前悬浮着三幅全息星图：源初星图的指引坐标、公输衍失踪前的最后信号源、以及此刻星语者提供的基准点位置。三者构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三角，而三角中心是一片连星图都拒绝描绘的区域——被标记为“法则混沌带”。
“它们不是孤立事件。”清风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过来，“守护者曾提及‘收割’，公输衍遭遇‘活着的法则’，而基准点有东西‘苏醒’。逻辑贤者，你刚才说的‘清盘者’假说，继续。”
07的处理器发出高负荷运转的嗡鸣：“根据现有情报链重构：假设宇宙是一个自平衡系统。‘监督者’是系统维护程序，清除bug；‘掠食者’是病毒，破坏系统以自增殖；‘播种者’可能是系统升级协议，引入新变量。那么‘收割者’——”
全息屏上跳出一个血红色的词。
【重置协议】
“当系统混乱度超过阈值，或出现可能颠覆系统根基的‘异常’时，启动终极清理。不区分bug、病毒或新变量，将整个扇区……格式化。”
炎靖天帝的虚影猛地站起，皇袍无风自动：“所以你认为，是我们与‘监督者’、‘掠食者’的冲突，加上‘播种者’遗产的现世，触发了这个协议？”
“或者协议本已到期，只是我们恰好在场。”07冰冷地补充。
清风闭上眼。他回想起在参悟基准点坐标时感受到的那一瞥——那不是恶意，甚至不是审视，那是……漠然。如同人类看着蚁穴时的漠然。你会关心某只蚂蚁特别强壮，或某个蚁群正在内战吗？不，你只会在蚁穴影响到你的花园时，浇下一壶开水。
“它在乎的不是我们是谁，”清风睁开眼，眸中混沌气旋缓缓转动，“它在乎的是‘我们存在’这件事本身，是否已成了需要被抹除的‘失衡’。”
这个结论比任何敌意都更令人窒息。
“所以我们只有两个选择，”铸造之主总结，他的机械臂在全息图上划出一条线，“要么证明我们不属于‘需要格式化的异常’，要么——”
“要么在格式化开始前，找到停止协议的方法。”清风接道，“宇宙基准点。我们必须去那里。不是探索，是谈判——与宇宙规则的谈判。”
“如果谈判失败呢？”大长老问出了所有人不敢问的话。
清风沉默了三秒。
“那就让它知道，蚂蚁，也是会咬人的。”
决议既下，整个秩序同盟如同被投入恒星熔炉的金属，瞬间沸腾至白热化。
“破晓”远征军的组建打破了所有常规。凤歌元帅从边境急调回京，她麾下最精锐的“不焚者”军团被整体编入远征序列；岳昆仑结束了长达十年的闭关，出关时剑气冲霄，直接撕裂了试验场的人造星域；心语者艾拉从灵能深海中归来，带回了一整支灵能实体组成的“梦魇舰队”。
铸造之主亲自进入了“洪荒号”的改造现场。这艘以“混沌号”为基底的旗舰，此刻正在吞噬着同盟最宝贵的资源：永恒星核被熔炼成龙骨，时间锚定器被嵌入引擎阵列，甚至从“监督者”残骸中逆向出的法则稳定器，也被毫无保留地安装上去。
“我们要造的不仅是一艘船，”铸造之主对工程团队训话，他的机械眼扫过每一个技术人员，“我们要造的是一个能在法则层面存续的‘存在证明’。哪怕宇宙要格式化这个扇区，看到这艘船，它也得犹豫一下——这就是我们要争取的时间。”
与此同时，清风在核心舱室的闭关达到了临界点。
他不再试图“对抗”那来自基准点的虚无感，而是引导混沌之气模拟、包裹、最后吞噬那丝感觉。这是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尝试——将“不存在”的概念纳入自身大道的“存在”之中。
第一天，他的道基出现裂痕，修为暴跌。
第三天，裂痕被混沌气填补，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无”属性在丹田滋生。
第七天，清风睁开眼时，整个舱室的物质存在开始闪烁——并非消失，而是进入了“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叠加态”。他成功地将“虚无”化为了混沌的一道全新分支：归寂之道。
代价是他再也无法“完全存在”于任何地方。他的身影总是带着一丝虚幻，仿佛随时会从这个宇宙淡出。
“值得吗？”艾拉的精神体到访，忧虑地看着他。
“如果我们面对的真是‘重置协议’，那么纯粹的物质存在毫无意义。”清风平静地说，他的手指穿过控制台，如同穿过幻影，“唯有理解‘无’，才能对抗‘无’。”
就在这时，逻辑贤者07带来了那份关于公输衍信号的分析报告。
“高度同源性？”清风皱眉，“说清楚。”
“公输衍大师描述的‘活着的法则’，其能量特征与‘掠食者’的吞噬机制有78%的匹配度。但关键差异在于：‘掠食者’的技术是‘掠夺-转化’，而那种‘活着的法则’是‘掠夺-同化-增殖’，更像是一种……原初本能。”
全息屏上展开对比图。左边是掠食者战舰吞噬恒星的场景，右边是根据公输衍信号模拟的“法则活体”——它更像一片不断扩张的、饥饿的规则断层，所到之处连物理常数都会被扭曲、吸收。
“我怀疑，‘掠食者’并非发明了那种技术，”07的电子音压低，“它们只是……发现了某种宇宙底层存在的‘现象’，并学会了利用。而公输衍大师遭遇的，是那现象的……本体。或者说，幼体。”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联想浮出水面。
“‘掠食者’不断掠夺，可能不是为了强大自身，”大长老的意念接入会议，带着寒意，“它们可能是在……喂养什么。在无尽漩涡深处喂养那个‘本体’。”
“而‘收割者’的苏醒，也许正是因为那个‘本体’快要成熟了，或者已经造成了系统失衡。”清风接上，“一个因，一个果。我们被卷进了宇宙级别的清理现场。”
所有线索终于连接成一条绝望的锁链。但锁链的末端，就是宇宙基准点——既是问题源头，也可能是唯一的钥匙。
出发前最后一夜。
清风站在洪荒号的观景穹顶，望着舷窗外星河般的船坞。百万艘战舰静默地悬浮着，每一艘都满载着赴死的决心。
炎靖天帝的虚影出现在他身侧。这位帝王没有穿皇袍，只是一身素白。
“后方交给我。”炎靖只说了一句。
“火种计划……”
“已启动。十二支舰队携带文明火种，前往十二个随机坐标。他们不会知道彼此的位置，甚至不会记得自己是谁，直到预设的苏醒条件达成。”炎靖顿了顿，“如果……如果我们失败，至少还有种子。哪怕要重新从石器时代开始。”
清风沉默良久。
“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炎靖看向他，眼神复杂，“当年在青云门，我见你第一面时，只觉得你是个有潜力的后辈。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整个文明的存续会系于你一身。”
“系于我们所有人。”清风纠正。
通讯器响起。是逻辑贤者07的全体广播：
“所有单位注意，终极跃迁倒计时一小时。重复，终极跃迁倒计时一小时。此次目标为宇宙基准点预估外缘，跃迁后将进入未知法则环境。所有船员进入深度维生状态，所有非必要系统关闭。愿秩序指引我们。”
愿秩序指引我们。这句话成了整个同盟最后的祷词。
清风回到指挥王座。王座下方，是远征军的核心团队：凤歌、岳昆仑、艾拉、07的实体核心、铸造之主的分身……以及从同盟各处集结而来的十一位炼虚级战力。他们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竟在舰桥内形成了一个临时的、稳固的法则领域。
“汇报状态。”清风说。
“洪荒号所有系统就绪，融合度91.7%，超预期。”铸造之主汇报。
“远征舰队集结完毕，共计一百零七万四千艘，全部进入跃迁序列。”凤歌声音冷峻。
“灵能共鸣网络已覆盖全舰队，可抵御已知所有精神冲击。”艾拉周身流淌着梦幻的光晕。
“终极跃迁坐标锁定。倒计时三分钟。”07说。
清风最后看了一眼后方。帝都星的灯火在视野中渐渐模糊，像风中的烛火。
他想起很多人。青云门的师尊、师兄，一路走来的同伴，那些已经逝去的面孔，那些还在等待归来的目光。
然后他斩断了所有杂念。
“诸君，”清风的声音通过灵能网络传入每一个船员的脑海，“我们此行，或许有去无回。我们面对之物，或许远超理解。但正因如此——”
舰桥外，宇宙基准点的方向，那片连星光都湮灭的黑暗深处，突然荡开了一圈涟漪。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清风握紧了王座的扶手，一字一顿：
“——正因如此，才必须有人去看清，那黑暗之中到底是什么。”
“全舰队，跃迁。”
洪荒号的引擎发出了开天辟地般的轰鸣。那不是声音，那是物质、能量、法则被一并撕裂的哀鸣。百万艘战舰同时化作流光，拖拽出横贯星海的亿万道轨迹，如同扑向黑暗的飞蛾。
又如同刺向虚无的利剑。
前方，是宇宙的起源与终焉之地。
是答案，亦是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