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魔塔底层的日子,在绝对静谧与重重禁制中缓缓流淌。
自那日蚀天的意念分身惊鸿一瞥后,洞府内的符文禁制被莫泽渊亲手加固了数倍,彻底隔绝了内外一切神识与能量的窥探,连那魂血烙印的波动都被最大程度地压制,只余下极其微弱的、证明彼此还存活的基础联系。
阿灵的身体在昆仑宗不惜资源的调养下逐渐恢复。温玉床、滋养神魂的灵液、稳定能量的法阵…所有她能吸收的、对她有益的东西都被源源不断地送来。
沈林风每日都会前来,监督她的恢复情况,神色依旧复杂,但少了最初的震怒,多了几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她不再试图从阿灵口中套问关于蚀天的事情,只是例行检查,偶尔会看着阿灵那半张圣辉流转的鳞片脸出神。
净玄来得更勤快些,带着他的万象罗盘,小心翼翼地记录着阿灵圣力恢复的数据,眼神里充满了技术宅看到稀有样本时的兴奋和谨慎。
“奇迹啊…真是奇迹…”他常常一边记录一边啧啧称奇,“圣力恢复速度远超预期,虽然总量还弱,但这纯度…简直堪比古籍中记载的先天圣灵!老板,你看这能量图谱,对蚀天之力的中和效率又提升了!”
莫泽渊偶尔会亲临,总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冰蓝色的眼眸扫过阿灵和她周身不自觉散发出的微弱的湛蓝光晕,不做任何评价,只是停留片刻便离开。但他的每次出现,都会让洞府内的压力骤增,也让阿灵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重要资产”的身份。
阿灵很安静,大部分时间都配合着治疗和检查。她依旧害怕莫泽渊,对沈林风心存敬畏,对净玄的摆弄感到无措。但她内心深处,某种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那日蚀天真容的冲击,以及透过烙印感受到的他那剧烈混乱的心绪,还有昏迷中看到的那些破碎记忆…所有这些都像拼图一样,在她心中逐渐拼凑出一个更加完整、也更加复杂的“天人”形象。
他不是单纯的“坏”,他的暴戾和毁灭之下,藏着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孤独。
这个认知,奇异地减轻了她对他的恐惧,反而滋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牵挂和…想要靠近的冲动。尽管她知道这很危险,很“不对”。甚至会对不起昆仑宗,对不起沈林风莫泽渊对她的付出。而她也很想去弥补。
她开始更加努力地配合净玄的引导,尝试去感知、去控制体内那不再微薄、却依旧难以驾驭的海灵圣力。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觉醒后的圣力浩瀚而霸道,与她怯懦的心性形成了巨大反差,时常失控,带来反噬的痛楚。但每当这时,她就会想起天人断臂处的伤,想起他那日离去时(即便是分身)的狼狈和混乱。
【要控制好…不能再伤到天人了…】这个念头成了她最强的执念和动力。
她摒弃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一点点笨拙地梳理着那湛蓝色的能量河流,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温暖、纯净以及…那种仿佛能净化一切污秽、抚平一切创伤的古老法则意蕴。
渐渐地,她指尖能凝聚起稳定而柔和的光晕,不再是之前一碰就炸的爆发状态。她甚至能尝试着,将一丝圣力引导至心口那复杂的烙印处,小心翼翼地、如同擦拭珍贵瓷器般,去安抚那其中传来的、属于远方的、持续不断的阴郁与焦躁(那是蚀天被圣力净化后残留的不适感)。
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她能感觉到,当她这么做的时候,自己心里会变得很平静,而那遥远烙印另一端传来的波动,似乎也会极其短暂地…平和那么一丝丝。
这就足够了。
极北魔渊深处。
蚀天魔宫的气氛比以往更加压抑冰冷。魔侍们战战兢兢,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王座之上,蚀天周身的魔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翻腾,反而内敛了许多,却更加深沉难测。新生的手臂已然完好,肤色与其他部位无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条手臂的经脉深处,依旧残留着那该死的圣力净化后的细微刺痛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次的失败和狼狈。
更让他烦躁的是,通过那异变的魂血烙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远方那个小怪物的力量正在一天天变得凝实、可控。
她甚至…开始无意识地用那力量反过来影响他!
每当那一丝细微、温和却顽固的纯净意念顺着烙印流淌过来,试图“安抚”他时,他都会暴怒地试图将其驱散、碾碎!
但那力量似乎与他的魔元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平衡,无法轻易清除。而那意念更是如同最纤韧的丝线,斩不断,理还乱。
每一次所谓的“安抚”,都像是在他冰冷的、布满尖刺的魔心上,用最温柔的方式敲打一下,不痛,却带来一种让他极其不适的…痒意和悸动。
让他想起那双含泪却包容的眼睛,想起那句“都是被丢掉的可怜人”,想起那缕分身消散前指尖虚幻的触感…
“滚!”蚀天无数次在修炼中猛地睁开眼,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低吼,试图驱散这些不该存在的杂念。
但毫无用处。
那小怪物的身影,连同她那可笑的善意和该死的纯净力量,已经像最顽固的心魔,深深扎根在他的意识里。
他开始更加疯狂地修炼,试图用更强的力量来压制、覆盖这种不适和躁动。他吞噬更多魔源,炼化更多怨魂,周身的气息愈发恐怖骇人。
然而,无论他变得多强,那通过烙印传来的、细微却持续的纯净波动,总能穿透层层魔障,精准地触碰到他心底最深处那一片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的、冰冷的荒芜。
就像在一望无际的黑暗冰原上,始终固执地亮着一盏微弱的、温暖的蓝色灯火。
灭不掉,甩不脱。
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在吞噬炼化的间隙,分出一缕心神去感知那盏“灯”是否还亮着,是否…依旧试图温暖这片该死的冰原。
这种不受控制的关注,让他感到无比的恼怒和…一丝连自己都鄙夷的依赖。
这一日,他吞噬炼化了一头强大的上古魔物残魂,磅礴的魔元在体内奔腾,试图冲击那圣力残留带来的最后一丝滞涩。
就在力量运转到极致,那丝滞涩即将被冲开的刹那——
嗡…
通过烙印,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柔和的湛蓝色暖流,如同算准了时机般,悄然涌入他的经脉。
并非攻击,而是…疏导?
那暖流精准地包裹住那丝即将被冲垮的圣力残留,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突然地将其化解、吸收,转化为一种奇异的、滋润他新生经脉的能量!
刹那间,那困扰他许久的滞涩感豁然贯通!魔元运转瞬间圆融无碍,甚至比受伤前更加顺畅了一丝!
蚀天猛地僵住,周奔腾的魔元都为之停滞。
他难以置信地内视着体内那发生的一切。
那小怪物…她竟然…隔着这么远,用这种方式…帮了他?
为什么?
她是怎么做到的?
一种极其复杂的、前所未有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有震惊,有疑惑,有一丝被帮助后的别扭,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精准抚慰了的颤栗感。
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远在昆仑宗的阿灵,在完成这细微操作后,那传递过来的、带着一丝疲惫却满足的微弱意念:【好像…有用…天人…舒服一点了吗…】
蚀天坐在王座上,沉默了许久许久。
周身的暴戾和烦躁竟一点点平息下去。
他缓缓抬起新生的右手,看着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日分身拂过她指尖时,那虚幻却真实的触感。
“小怪物…”他低声自语,暗红的瞳孔中翻涌着滔天巨浪,最终却都缓缓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更加危险的幽光。
毁灭的冲动仍在。 占有的渴望愈发炽烈。 但此刻,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心思,正悄然滋生。
或许…将她夺回,囚禁在身边,日日看着那圣辉只为他一人闪耀,抚平他所有的伤痛与暴戾…比简单地吞噬毁灭,更有趣得多?
魔宫死寂,魔主的心,却因那一缕遥远的圣辉,锚定了一个他自己都未曾设想的方向。
冰原之上的围困仍在继续。 冰原之下的魔主,却已悄然改变了猎物的定义。
下一次,不再是意念分身。
下一次,他将亲临。
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彻底占有那盏只属于他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