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在客厅地板上切割出几块暖金色的光斑,浮尘在光柱中缓缓舞动。张大山从深沉的打坐中醒来,鼻腔里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昨夜战斗留下的硝烟与煞气的混合气味,但更多的,是被窗外渐起的城市喧嚣和家中那股崭新的、略带化学气味的生活气息所取代。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精光内敛,一夜的调息不仅抚平了激战的损耗,更将那些生死一线的体悟沉淀下来,化为修为基石上无形的一丝增长。他的目光扫过客厅,最终落在角落那个不起眼的帆布包上——里面装着从“影蚀”据点带回来的几件东西。那面污染的巡游令牌像一块寒冰,即便隔着包,其蕴含的诡异与不祥也隐隐刺激着他的灵觉;旁边那截漆黑指骨则散发着阴冷的死气,如同冬日夜里的枯枝;唯有那面破损的古铜镜,气息最为杂乱微弱,像一件蒙尘的旧物。
他站起身,骨骼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噼啪声,走到次卧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石小山蜷缩在床上,睡得正沉,只是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梦魇的余波还未完全散去。比起昨夜那副面无血色的模样,他的脸色已然红润了不少,呼吸悠长平稳。少年紧紧攥着被角,胸口那枚墨玉蝉安静地贴伏着,收敛了所有异样,如同普通的贴身玉佩。
张大山无声地关上门,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逐渐苏醒的小区。车辆开始进出,早起的老人在绿化带旁活动筋骨。一片安宁,与他灵台中所承载的另一个诡谲凶险的世界格格不入。
手机屏幕亮起,是王强的消息:「大山,昨天谈的那单河西别墅的客户约了今早九点复看,你那边要是没事,我就带小李过去了,争取今天拿下!」
张大山回了个「好,辛苦了」,顺手点开手机银行App。界面上显示的个人可用余额:421,587.63元。这个数字让他眼神微凝。周国宝赠予的巨款,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逝:与王强合伙,注册公司、租赁装修临街店铺、购置办公设备、前期运营垫资……每一项都开销不菲。而最大的一笔支出,是上个月他为父母买下的那套位于市中心“丽景苑”、带电梯、采光极佳的三居室。老房子在六楼,父母年纪大了,上下楼越来越吃力,母亲念叨腰疼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作为儿子,他没法视而不见。二百多万房款一次性划出,几乎抽空了他当时的大部分流动资金。
如今这四十多万,是他个人账户里最后的“活钱”,也是预备着给公司应急的储备金。想到王强前几天兴致勃勃提起的、那辆用于撑门面和方便带客的二手别克GL8,首付差不多就要十万……张大山揉了揉眉心,一种熟悉的、属于都市生活的经济压力悄然浮现,与他身为地府合伙人的超然身份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他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昨晚买的包子和豆浆,打开煤气灶加热。空气中很快弥漫开食物朴素的香气。
石小山被这动静唤醒,穿着略显宽大的睡衣走了出来,看到张大山在厨房忙碌,有些手足无措。“张大哥,我、我来吧……”
“坐着,吃现成的。”张大山头也没回,将热好的早餐端到小餐桌上,“赶紧吃,吃完有事。”
少年乖乖坐下,拿起包子小口咬着,眼神却不时瞟向张大山,带着感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饭后,张大山将石小山带到客厅相对空旷处。
“你爷爷教你的青囊手诀和步罡,是引气、护身的根本,很好。”张大山看着他,语气平稳,“但根扎得再深,若躯干不够强韧,也经不起风雨。从今天起,我传你一套‘蕴灵锻体术’,不教你怎么打人,只教你如何更好地掌控自身,让你的青囊清气流转得更顺畅,筋骨气血更充盈。这是水磨功夫,急不得,也懒不得。”
石小山立刻挺直了腰板,眼神专注。
张大山不再多言,开始演示。他的动作缓慢而舒展,每一个姿势都伴随着独特的呼吸节奏,看似简单,却仿佛牵动着周身无形的气流,给人一种沉稳如山、又灵动如水的奇异观感。没有炫目的光影,没有激荡的气爆,只有一种内在的、沉稳的韵律。
石小山看得极为认真,努力模仿着动作,调整着呼吸,虽然起初显得笨拙,气息也时常紊乱,但他眼神里的光亮却越来越盛。他能感觉到,随着这缓慢的运动,体内那股源自青囊传承的温和清气,似乎真的变得听话了一些,流转间带来的不再是滞涩,而是一种微弱的、暖洋洋的舒适感。
张大山在一旁偶尔出声指点,语气平淡:“意不在形,在气。感受它,引导它,像疏通河道,而非对抗洪水。”
一时间,客厅里只剩下两人悠长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昨夜的生死搏杀,未来的重重迷雾,似乎都被这晨光中静谧的修炼暂时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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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多,张大山带着石小山来到了“安居置业”。店面不大,但窗明几净,位置临街,看起来与普通房产中介别无二致。
王强已经带着小李出去了,只有小薇在店里接电话、整理资料。看到张大山和石小山,她笑着打招呼:“老板早,小山弟弟来啦?”
石小山有些腼腆地点头回应。
张大山对石小山说:“以后你白天就在店里,跟着小薇姐和王强哥熟悉业务,整理资料,接接电话。多看,多听,少说。”
“嗯,我知道了,张大哥。”石小山认真点头。
张大山自己则进了里面用玻璃隔出的小办公室,打开电脑,处理一些积压的邮件和合同。他看似在浏览房源信息,实则分出一缕心神,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也时刻感应着怀中那枚地府配发的手机。
快中午时,王强风风火火地回来了,脸上带着兴奋:“大山,河西那单搞定了!客户很爽快,直接交了定金!”他这才注意到在一旁安静擦拭桌椅的石小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山,可以啊,一来就给我们带好运!”
石小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王强凑到张大山办公室门口,压低声音:“那车……我看那辆GL8车况真不错,首付十万,月供也就几千,有了车,我们带客户看高端盘也方便,你看……”
张大山从电脑前抬起头,沉吟了一下:“首付没问题,这个月等几笔佣金到位,资金周转开就办。不过强子,日常开销得收紧点,尤其是油费和应酬,新车更得注意。”
王强愣了一下,随即了然点头:“明白明白,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他看得出,这位发小兼合伙人在金钱上突然变得谨慎,想必是有他自己的规划和压力。
下午,张大山跟王强打了声招呼,说要带石小山去熟悉下周边环境,便从后门离开了。他没有开车——公司那辆破旧的二手桑塔纳被王强开去看房了——而是和石小山一起坐了两站公交车,来到了那个熟悉的旧货市场。
市场里人气很旺,各种真假难辨的古玩旧物、花鸟鱼虫、日用杂货琳琅满目,空气中混杂着土腥味、香料味和人声鼎沸的烟火气。
老陈的摊位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他正拿着个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掸着货架上的灰尘,看到张大山,脸上立刻堆起熟稔的笑容:“哟,张兄弟!可是有些日子没见了!”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张大山身旁略显拘谨的石小山,笑容不变,“这位小兄弟是?”
“我表弟,小山,带他出来转转。”张大山随口道,从随身带的帆布包里拿出那个用旧报纸包着的破损铜镜,放在摊位上,“得了件玩意儿,看着碍眼,占地方,老陈你帮着看看,能换几包烟钱不?”
老陈放下鸡毛掸子,戴上一副边缘磨损的老花镜,又慢条斯理地套上鹿皮手套,这才拿起那面镜子。他对着光仔细看着镜背模糊的纹路,又用手指关节轻轻敲击镜面,侧耳倾听那沉闷中带着一丝嘶哑的回音。
“啧,”他放下镜子,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露出一副为难又实在的表情,“张兄弟,咱老交情,我也不跟你玩虚的。这东西,是有点年头,像是‘乱神镜’的路子,可惜啊,品相太差,灵光几乎散尽了。你看这裂纹,看这污渍……也就是这铜胎本身还值点材料钱。这样,”他伸出五根手指,“五百。我收了也就是拆点铜料,或者看看有没有好这口‘旧气’的玩家。再多,老哥我可就真赔本赚吆喝了。”
张大山看着老陈那双透着精明的眼睛,知道这价格被压得厉害,但这镜子对他而言确实如同鸡肋,能换成现金,哪怕不多,也能充实一下自己干瘪的钱包,应付些日常零碎开销,总比留着生灰强。
“八百。”张大山语气平淡,“这铜料打磨一下,做个镇纸或者仿古摆件,也够本了。再低,我留着垫桌脚。”
老陈咂摸了一下嘴,一副“亏大了”的表情,最终一拍大腿:“成!谁让是张兄弟你呢!八百就八百,交个朋友!”他动作利索地从腰包里数出八张红钞,递给张大山,随手将那破镜子扫进摊位下面的一个纸箱里,仿佛那真是件不值钱的破烂。
交易完成,张大山没有多留,带着石小山在市场里又逛了逛,买了些朱砂、黄纸等常用品,这才离开。
走在回店的路上,石小山忍不住低声问:“张大哥,那镜子……真的只值八百吗?”
张大山看着街边熙攘的人流,淡淡道:“在老陈眼里,它可能值一千,也可能只值三百。关键在于,在他手里,他能找到需要它的人,或者给它找到合适的用途。在我们手里,它只是件占地方的邪物。各取所需罢了。记住,判断一件东西的价值,不只看它本身,还要看它在谁手里,能否发挥作用。”
石小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回到店里,已是下午四点。夕阳给街道镀上一层金色。张大山坐在办公室里,再次点开了地府App。那刺眼的 【功德点:-77】 和租金扣除倒计时依旧悬在那里。他处理城西事件的汇报,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带来任何功德点进账。
他轻轻叩击着桌面,目光落在任务列表上一个奖励只有15点的普通巡查任务上,正权衡着是否要去赚取这点“辛苦钱”……
突然,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那条裂纹似乎都扭曲了一瞬!一条新的任务信息猛地弹了出来,字体颜色是醒目的暗红色:
“紧急缉拿任务!”
“目标:‘疫鬼’(编号叁)之‘瘟疫之种’。”
“位置:城南,‘康安’私人诊所周边区域(坐标已更新)。”
“任务要求:在其扩散前,彻底清除‘瘟疫之种’及所有受感染载体!”
“奖励:功德点+150!”
“警告:目标具有高度生物传染性及环境适应进化能力!极度危险!建议采取最高等级隔离措施!”
一百五十点!
张大山瞳孔微缩,手指下意识地收紧。这笔丰厚的功德点,足以让他一举扭转负债的窘境,甚至略有结余!但“疫鬼”的名号,以及那“高度传染性”、“进化能力”的警告,都昭示着此次任务的凶险程度,远非寻常游魂可比。
他抬起头,透过玻璃隔断,看到外面王强正在跟石小山讲解着房源表,小薇接着咨询电话,夕阳的余晖温暖地洒在每个人身上。
平静的日常,到此为止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站起身,推开办公室的门。